圆明园地处京师西郊。
从雍正二年起,皇上准奏内务府前往热河林场采伐,园子的扩建营造便正式提上日程。这多年下来,“九州清晏”的中部三进殿已完全修缮妥帖,东路供妃嫔们居住的“天地一家春”,也初具规模。
只剩下西路的游赏之所,如“清晖阁”、“鸢飞鱼跃”几处,景观上还差了些意思。①
近几年,皇上早就习惯了在曲水岛渚,三十三景的包围下“园居理政”,今年也是天才一热,就早早带着妃嫔皇子们去了园子里避暑。
紫禁城这地方冬凉夏热的,上了年纪还真受不住。
弘历这回被分去了西路的“怡情书史”。
这地方挨着雍正的九州清宴殿,又能跟东边的后妃们相隔开,倒也算行事便宜。
也不知是不是隔辈亲的原因,雍正还特意点名,要弘历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入园。
思索再三,西二所这头最终选定了高格格和黄格格入园。至于富察福晋,她身子向来纤弱,圆明园风水养人,自然是要一并过去的。
车马辘辘,皇家出行阵势浩大,普通百姓自是要退避三舍的。
容意跟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不免心中叹息——
怎么就非要带着她出差呢?
避个暑而已,至于带上近四百枚印章吗?和印章是连体儿吗?
带就带吧。出个差连共享单车都不提供,纯纯腿儿着过去,真比资本家还冷血无情。
她有几分沮丧地垂着脑袋,扁扁嘴,再一次怀念霸总老板提供的无限次头等舱待遇。
未时二刻(13:30),容意扛着大包小包,跟在赵德胜身后,终于抵达了怡情书史。
赵德胜笑眯眯告知:“这地方相比北边的‘乐安和’占地要宽敞一些,统共三进的小院。爷今年带了福晋和三位小主子,外加两位格格,也是宽敞得很。所以,咱们就跟着有福了,能住在前头的倒座房里。”
“咱家和李公公一屋,你跟春宁几个挤挤。”
容意松了口气,巴不得立马投奔大炕的怀抱。
“福晋和格格那儿都有人拾掇着,爷在前院的书房也有咱家和李公公看顾,用不着你,你啊,就伺候好怀里的宝贝疙瘩们便是。”
容意:“……”
得,又要加班。
等安顿好了,还得摸清楚进宝公公的空闲时间,加加餐才行。
……
五月末正逢皇太后的忌日。
每年这时候,雍正的心情都有几分低沉。
自皇考离世后,十四弟(胤禵)亦被他软禁于景陵读书,额娘为此哀痛深切,食不下咽,最后竟想不开拖到病重离世。
这件事,始终是他心中揭不过去的一道疮疤。
夺嫡之争惨烈,雍正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赢家。可这两年,他的身子因殚精竭虑而亏空后,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从前。
即便做了皇帝,他似乎还是输去些什么。
今日是忌日,雍正睡不踏实,索性早早起身,唤苏培盛取了身暗色调的常服,缓步负手,去往前头的奉三无私殿。
这是皇家办大宴的地儿,太后的牌位就供奉在殿两侧的小佛堂里。
“额娘走了十一年了,应当还是不喜欢看朕穿龙袍。”雍正低低自嘲一笑,掩唇咳了一阵,“她从前最爱香雪花(栀子花),可差人准备妥帖了?”
苏培盛:“万岁爷安心,都是奴才亲自去采好的。”
雍正颔首,正了正衣襟,独自迈步进入小佛堂。
此刻天色尚暗,烛火影影绰绰,勾勒出弘历跪在蒲团上祭拜的背影。他难得有这般沉静、肃穆的时候,只远远望着,整个人便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气韵。
雍正沉闷的心绪莫名松弛一些。
他就这么负手立在佛堂外,看着儿子祭拜完了,才开口问:“你每年都来?”
弘历回首,对着来人拜了拜:“汗阿玛。也不是,福晋生小格格那年,儿臣便没顾得上过来祭奠皇玛嬷。”
“嗯,可可僧格的确是有几分肖像你玛嬷……”雍正神色黯了黯,望着小佛堂的牌位,并未迈开脚步进去。
弘历不解问:“汗阿玛不给玛嬷上柱香吗?”
雍正收回视线,看向这个深得祖辈父辈宠爱,打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儿子。他顺风顺水,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恐怕穷尽余生,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苦楚。
论贴心,还得是弘昼这臭小子厉害些。可惜他福晋要生了,这回便没叫跟出来。
水天交界处,隐约泛起了鱼肚白。
雍正在略带凉意的风中轻咳几声,对着弘历摆摆手:“朕便不去叨扰你玛嬷的安宁了。这香雪花,你帮朕供奉在灵牌前吧。”
弘历接过尚且带着露珠的花束,张了张口,最终蹙眉沉寂下来。
若是汗阿玛心中觉着亏欠,何不将十四叔从景山放出来呢?
……
怡情书史,后院。
高格格坐在妆镜前,才瞧了一眼高家主母从外头递来的信,眉头便拧起来。
这是阿玛从万岁爷那儿亲耳听来的消息。
明年小选,万岁就要为四爷挑一位侧福晋进门了。
高格格从雍正五年被指入阿哥所,得宠过,也失意过,如今她阿玛总算在前朝得到重用,为何不能争一争这侧福晋的位子?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自个儿的容颜。
她也算是年岁渐长了,比起明年将要进门的侧福晋,定然是缺了几分新鲜和娇嫩。可若是在这个当口,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高格格抚了抚平坦的小腹,下定决心:“额娘送来的人,这回可带来园子里了?”
正梳头的宫女抬眸,眼中一亮:“主子可算是想通了?桃夭是太太精挑细选出来的,长得好,却没什么主意,正方便主子拿捏呢。她这回也跟来了,就安排在西边的小茶房。”
“避开黄格格,叫她今儿后晌借着送茶的空子来一趟吧。”高格格攥着帕子,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爷答应了今日来用晚膳,若能将人留下住一宿,才算是她的本事。”
说起来当真讽刺。
她这回能来圆明园,靠的是阿玛在前朝争气;
而黄格格能跟来,也靠的是她那位圆明园副总领的阿玛使了力气。
为免节外生枝,还是避开这个黄氏为妙。
……
倒座房一般坐南朝北,阴冷潮湿的很。
加上前院这片儿是特意给奴才们加盖的他坦,低矮幽暗,一点儿也比不上容意在北妞妞房的住处。
这会儿天色渐晚,容意和春宁两个人早早铺了铺盖,洗漱过后,躺在炕上唠起嗑来。
“你瞧见没有?桃夭下午偷偷摸摸去后院了。”春宁一开始讲八卦,就捂上被子,用起了气音,“你说,会不会是高格格打算用她……要个孩子了?”
容意瞥一眼窗外,捏了捏春宁的脸颊,示意她噤声。
无论如何,高佳氏可都是历史上的慧贤皇贵妃。
可见,有没有这个孩子并不重要。
至于桃夭……她不记得乾隆的后宫里还有这么号人。以高格格的心气儿,恐怕也不会允许一个没用的棋子总在眼皮子底下晃荡。
容意叮咛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听我的,也别跟她多嘴提醒,免得这拎不清的倒打一耙。”
春宁使劲儿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整个西二所里头,最厉害就数容意。她娘教过她,笨人就得跟着聪明人的路子走,才能走得格外轻松。
春宁弯着眉眼,捂嘴嘿嘿傻乐,闹得容意也无奈笑起来:“傻妞,你又乐什么呢?”
春宁的脑袋从草枕上“呲溜”滑下来,侧身贴着容意的胳膊蹭了蹭,低声道:“容意,我打听到福晋为小阿哥和小格格选人的消息了。”
“这回来圆明园,福晋将身边的大宫女木犀留在了阿哥所,应当就是提前筹备这件事。不过,我只怕是没希望了。”
容意微怔一瞬,搓了搓春宁的脑壳:“还没试,你怎么就知道不行?”
春宁坐起身,顶着鸡窝头一脸认真道:“按照宫规,皇子未经人事,身边是不能用年轻宫女的。我原本打算往小格格身边使使力气,谁知道,咱们这位小格格是个贪嘴挑食的,福晋总发愁她不好好用膳,这回挑人便特意加了一条——需得有在小厨房掌勺的本事。”
“当然,若能直接入小格格的眼,那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春宁越说,越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
她的厨艺随了娘,是一丁点儿都不能下肚食用的。
“虽然有些可惜,但我确实没有那个本事,不进后院也好,就在茶房挺安逸的。”她耸耸肩,很快就将自己哄开心了,“容意,你呢?”
春宁期待的眼神投过来,叫容意有些哭笑不得。遂寻了个谦虚的说辞:“我做吃食还行,小孩子爱用的也会一些,或许可以试试。”
当年为了霸总老板和娇妻的胃,她还特意去学了一阵子八大菜系的经典,又跟过几个有名的私厨,许多这时代没有的菜式都能信手拈来。
不过,小孩子的味蕾同成年人不大相通。
她得找个空闲时候,去膳房练练手。
明天见明天见。
①参见于敏中《日下旧闻考》
郭黛姮《远逝的辉煌·圆明园建筑研究与保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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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皇玛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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