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最后的画面是血色弥漫的天空。
自己正极速下坠，耳边疾风呼啸而过。
血雾中，两只眼睛如同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死死盯着自己。
紧跟着，俯冲而下。
沙发上的男人额间遍布冷汗，意识却仍沉浸在恐怖的梦魇里，无法脱身。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猛然砸开，惊雷乍起。
一道愤怒男声却从门口传来：“屈栾呢？！屈栾在哪！”
屈栾？谁？
男人一时想不起来，但这两个字一定在哪听过。
耳边是急促的高跟鞋踏踏声，不一会门口传来男女争辩的吵嚷。
意识昏沉的男人此时茫然睁开了双眼。
明亮的办公室与血雾弥漫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被阳光刺得“唔”了一声，吸引了拦在门口的女人扭头查看。
这一分神，让暴怒的青年趁机闯了进去。
“停职查看？”
陌生的来人头发潦草，眼下乌青，明显刚从工位赶来。
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正优哉游哉躺在沙发上，两边脸颊气得愈发通红。
“就因为丢了几个外卖！”
盖着鲜红印章的通报单被怼在眼前，男人这才知晓青年发怒的目标竟是自己。
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文件，视线恢复，眼前文字渐渐清晰了起来。
“……刘码，男，26岁，因盗窃外卖被公司按照相关规定给予通报批评……停职查看……”
盖章处一道遒劲的签名落款于此：屈栾。
男人还没看到最后，文件就被一只白皙的手迅速抽走。
一个26岁青年的手指，关节处布满老茧。
刘码举着那张纸，颤抖着声音：“你要搞我，好歹也演一演。”
一根手指点点上面的文字，又直指呆坐沙发上的懵懂男人。
“但这次的理由找得有点太过分了吧。”
眼见那根大胆的手指已经快点到老板鼻子上，一旁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上前挤进二人之间。
“刘工，有话好好说，屈总人才刚醒，咱都是体面人，注意点影响。”
推搡隔离之间，男人感觉到，眼前身着黑色套装的女职员，仿佛有意在于自己保持距离。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屈栾”“屈总”，都是在叫自己。
屈栾懵然环视四周，总裁办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看样子都是一路跟着怒气冲冲的刘码前来，准备看好戏的。
人群眼见屈栾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各自都不约而同地恐慌退后。
被人盯着的滋味并不好受，狼狈瘫在沙发上的屈栾蹙了蹙眉，坐直了身体。
自己有这么吓人？
女人循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一脸恍然大悟。
她以目光威胁恐吓，将好事者疏散后，“咔哒”一声锁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此时安静得只剩三个人。
也许是没了后盾和围观者，也许是屈栾刚才不经意的皱眉触怒了刘码的哪根敏感神经。
才缓和下来的青年又被眼前一副“关起门来和稀泥”的场景点燃怒火。
他啪一声将通报处罚砸到屈栾身上，双手紧紧握拳，垂在身体两侧。
屈栾目光左移，他隐隐可见，颤抖的拳头旁，一截刀把从他身侧口袋露出。
是一把水果刀。
他拼命在脑子里检索，这些人究竟是谁，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可是记忆就如同一钩有缺的弯月，空空如也。
脑海中只残留着一个画面：血雾，雨夜，高坠。
还有两只灯笼般大的红眼睛。
脑内仅存的一些碎片与这明亮高级的办公楼毫无关联。
屈栾大脑里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了。
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恨，才会持刀闯入高层办公室啊。
身后阳光透过大块玻璃照到他身上，可屈栾浑身还是如坠冰窟。
跑？如果这人发狂捅人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可是窝在沙发上，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
独立办公室内温度适宜，可他脑门上渗出细密汗珠。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人都不认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是刚刚才从别人口中听说。
醒来后的无助茫然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高跟鞋在身后哒哒响起，女人端了两个热气腾腾的杯子。
一杯放在矮桌上，另一杯递给了屈栾。
她朝着屈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眼里充满了安心与可靠。
“刘工，先坐，喝杯热咖啡缓缓吧。”
刘码迟疑片刻，还是将信将疑，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
随着他坐下的动作，那柄刀把往外又挤出了一截。
屈栾看着口袋里动来动去的形状，心中期望女人能尽早发现。
见她就要坐在自己与刘工之间，屈栾心下一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更远处的沙发上坐下。
女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似乎有意躲避屈栾的接触。
第二次了，屈栾心想。
她在躲自己。
正疑惑时，抬眼便瞅见了她胸前悬挂着的蓝色工牌。
CEO行政助理云舒。
屈栾心下了然，怪不得她处理突发事件如此游刃有余，还一直站在他这边。
可他也想不通，既是一伙，云舒为什么还三番两次地避着自己。
一身黑色套装的云助理在远处坐下后，脸上露出职业微笑。
“刘工，是这样的，如果您在停止期间有什么困难呢，我们总裁办是很愿意给予一定帮助的。但这个通报，实在是上层的意思，毕竟我们也不能……”
刘码犀利的眼神迅速射来：“你又想说朱胤？”
此话一出，对面二人俱是一愣。
屈栾愣是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朱胤，但职级一定比自己只高不低。
云舒则是一没想到刘码居然敢直呼那位的名讳。
但联想到自己也没多好的处境，云舒当下也是泥菩萨过江。
她暗自叹了口气，接着就听见对方又开口了。
“谁不知道姓屈给姓朱的当狗腿子，两个狼狈为奸，抱成一团，互相推诿。”
“多年来踢了多少次皮球？过去怎么样我都不计较了，什么工程、项目，我都不想追究。可这次……”
他边说边蹒跚地站起身，气得浑身发抖。
屈栾眼看着那手伸进口袋里，不动声色地摸索。
“可这次，是态度问题，是人格问题，是清白、尊严的问题。”
云助也跟着站起身，似乎在预防刘码可能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看来这种员工闹事的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屈栾心里很郁闷，自己的人缘居然差成这样。
她一边言语安抚，一边朝屈栾靠近，目光里埋怨着“你干的好事”。
意识到云舒还未发现对方携带利器，屈栾心下一紧，不动神色地伸手拦住了她靠近的步伐。
屈栾感到女人浑身一僵。
第三次了。
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一来二去谈判间，屈栾这才从这两个人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些信息。
感情自己以前一直靠狂舔“姓朱的”，借此对自己这位同届高材生实施恶意打压。
一个普通工程师，一个执行总裁。
相同岁数，相同学历，最终却落到如今云泥之别。
眼见着对方马上就要俯身扑过来，屈栾心下一急。
“兄弟！”
他弹射站起，迎了上去，吓得旁边两人一大跳。
屈栾身上紧张，口中结结巴巴不断念着：“兄弟、兄弟……是这样的，是这样……你的这个事，它实属是误会，我正要去找你。”
一边手上使劲攥着刘码的手臂，一边努力向云舒使眼色。
在场的两个人却都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云舒呆愣片刻，终于靠着多年被摧残的职业素养反应了过来。
她忙踩着恨天高哒哒上前，配合屈栾将同样愣住的刘码搀扶到一旁重新坐下。
总算是暂时稳定住了局面。
屈栾盯着她的鞋子，心想，要命，真要逃命，这鞋跑都跑不出去。
夜色朦胧间，星星点点的楼栋中，总裁办的灯光最为明亮。
恨天高哒哒哒哒，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荡起回声。
屈栾看着眼前转来转去的女人，坐在老板椅上头疼欲裂，终是忍不住了。
他开口道：“我说，你能去换个鞋吗，这吵得我思路都没了。”
“思路思路，你的思路只有报案。那能闹大吗？高级工程师，偷外卖？说出去好听吗？”
云舒停下脚步，一脸恨铁不成钢。
再说，这事明眼人都能看清，就是两个黑心上司嫉妒栽赃人家。
毕竟刘码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很多年没有动过了。
她抑制住自己想猛翻白眼的冲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等会，不是你自己规定的，公司上下女职员都必须穿高跟鞋、黑丝袜吗？朝令夕改……”
屈栾头疼欲裂，挥手打断：“以后不许穿这玩意。穿什么高跟鞋，这舒服吗？能开车吗？”
他心下烦躁，目前没有心思再去探查过去的记忆。
摔坏的脑子总会恢复的，可命只有一条。
眼下最重要的是，该如何一反常态，还刘码一个清白。
不然照他那种一根筋的过激性格，一时想不开，找准时机蹲在车库捅人也说不定。
“你不对劲。”
他一抬头，云舒的巴掌小脸已经凑到桌前。
她双手大大地撑在两旁，以一个笼罩的姿势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的脸。
屈栾咽了口口水：“……有什么不对劲？”
眼见云舒一脸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又联想到她数次躲避的动作。
高跟鞋、黑丝袜，难道我以前真的是个人渣？
云舒来来回回在他脸上扫视很久。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讲，转身往门外走去。
“没什么，我去一下洗手间。”
屈栾脱口而出：“办公室里不是有洗手间吗？”
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
果不其然，云舒听此松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我没看错你还是我那个黑心好色的老板”。
她摆摆手，潇洒离去。
屈栾一个人安静在办公室思考对策，想来自己从前是个气量狭小的好色之徒。
还是个狗腿子。
他扶额苦笑，怎么想都觉得不是自己，这种劣迹斑斑的人，跟他心底所认同的价值观完全大相径庭。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他自言自语道。闭上眼，脑海里不自主仍浮现出他唯一有记忆的画面。
雨夜，高楼，两只红彤彤的大眼睛。
窗外噼里啪啦下起雨，屈栾抬眼望去，路上行人匆匆归家。
只留集团大楼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哒哒哒哒——”
急匆匆的高跟鞋声从门外黑暗的走廊传来，荡然悠久。
云舒狼狈地跑进来，竟也不避嫌了，一把扑在屈栾身上，跌倒在地。
“不是说让你换鞋了吗……”，屈栾连忙扶住。
“有鬼——！”
云舒的脸因惊恐嫉妒扭曲，抬起头看向他。
“老板！有鬼，外面……外面两只血淋淋的眼睛！”
眼睛！
屈栾拔腿就冲了出去。
雨夜，高层，血红色的眼睛。
他在黑暗中跟着幽幽的荧绿色安全指示灯，拐过走廊。
黑洞洞的尽头，一颗脑袋猛然回头。
它嘴里好似叼着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响彻整条走廊。
一双血眼，正滴溜溜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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