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越州回来人了。”杨今今正对着月亮发呆,侍书从外间进来,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小声道。
杨今今一直很纳闷这具身子的小姑娘为何跳到冰冷的湖水里,一心求死。这些天,她宅在房里,便收拾了原主的书房,发现原主杨微音小娘子甚爱读书,可以说是经史子集样样都读,很多书上的批注都俏皮有趣,不拘泥于传统形式。她生活的院子虽然不大,但院中人都循规蹈矩,做事井然有序,平日里,仆人都是各忙各的,也不传风言风语。
更令杨今今吃惊的是,微音小娘子是有暗哨的,更有甚者,可以说是有一个秘密的情报机构,近几日,侍书见她身体大好,多少有几分往日神采,便开始将外面的情报拿回来,交予她。诸如钱家六郎是因为钱家军遭人背叛为求缓兵之计带着钱财部属前来求娶杨氏。诸如徐家公子随父行军多有历练,前几日才打了胜仗。
“让她进来吧。”杨今今对侍书说。
出不去这个院子,回不到现代,又要想办法让微音小娘子脱离朱温那个lsp的苦海,每一份从外面来的情报都是宝贵的。
“二娘万安。”来人是位梳着高髻、穿胡旋衣装的女儿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颔首道。
“快请起。”杨今今说。
来人有一瞬的错愕,想来二娘子可能跳湖上了身子换了脾性,如今对下人也比往常更和善些。
“徐小将军让属下传话:微音,吾听闻你不顾一切,险些丧命,十分自责。吾父已答应前往朱温处游说,联姻之事定有转机。”
看来原主微音小娘子与这位徐小将军确实有情。可既然情真意切,又绝非孤立无援、性情软弱之人,当时原主为何跳进湖里,一心求死?
来人见杨今今沉吟不语,便又道,“徐小将军对上一封信甚是后悔,让属下千万转达,请公主务要保重身体,杨家军的春秋霸业,还要仰仗公主。”
请父亲游说帮她辞嫁朱温,请她保重身体完成春秋霸业,却对两人的情谊和未来只字不提,微音小娘子难道是也感到了这位徐小将军的绝情,哀莫大于心死?
杨今今想至此,也不贸然回应来人,只摆摆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来人似是感到自己未完成徐知浩交代的任务,还补充道,“徐小将军吩咐属下,务必带回公主的回信。徐小将军还问候吴王安。”
侍书见杨今今没什么兴致,甚至脸上浮上一层对来人的厌恶,便先道,“今日二娘累了,你先下去吧。胡兰,你要记住,你首先是二娘院里的家生子,后是杨家军的细作。”
来人一个激灵,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下。
侍书也不多话,为杨今今褪去外衣,随着她回床就寝,帮她盖好了被子,便退到门外侍候。
爹不亲娘算计,十七岁的大龄女青年,一心与情郎守护杨氏的雄图霸业,却不想被情郎当成谋得王位的工具,连自己心腹的情报员也被情郎收买,为他人卖命。那位微音小娘子,想来是看透了吧。
在府上的这些日子杨今今也将信息和脑子中的历史碎片尽力拼凑。她现在所在的历史时代是唐末宋前的五代十国时期,正主的父亲是刚刚获封吴王的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在历史上也是位颇有名气的将才。听侍书讲,杨家军曾经大胜朱温,按情理讲,朱温并没有立场要求杨氏女前去和亲,应与钱氏六郎一样,前来为质求娶才是。
无奈家主半年前突发眼疾,常常因病无法上朝,近两三个月,连人都不常见了,朱夫人和夫人的胞弟朱延寿便是此时从中说和,提议让杨微音嫁给朱温。而不论朝堂还是后院,都因家主这病来如山倒的局面,陷入一阵困顿中。
而杨今今也在几日的静思中,逐渐拼凑出杨行密后人的未来结局,印象中,南吴杨氏后来人丁寥落,最终被囚禁在宫中,自生自灭。不过那南唐李家也未得善终,没过几十年就倒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李后主手上了。
想到这,杨今今看着窗外滴滴答答的小雨,心里升起一阵唏嘘。这是什么鬼时代啊?军阀割据,战乱纷飞,他们所处的自古物产丰富的江浙地带,也因连年战乱、不事农桑、民不聊生。平民的生活凄苦悲惨,而这些所谓的高位者也并不轻松,不过都是拥兵几万的军队,能生出如此多的“王”的名号,今日他为王,明日你为王,整得个鱼死网破。想想这具身体的所有者微音小娘子,即便掌握着杨家军的情报网络又如何?是不是在父亲生了眼疾,母亲和舅舅与父亲的朝廷争斗中伤透了心,只得一心赴死?
这样的下雨天,要是在昆山家里,踩着父亲专门做的屋内热循环地暖的地板,隔着玻璃落地窗看古镇里寥落的行人,再喝上一杯外婆煮的荔枝红茶,饿了就随意啃几个鸭舌,或者捏几颗杏干。这样的光景多么惬意呀!那样的新时代,怎么会有人想穿越到这些鬼时代来?!
一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却没有半点已经下透的意思。
杨今今正斜靠在檀木贵妃榻上看《资治通鉴》,翻了几页便开始神游了。
“二娘,大王宫里的常公公来传话了。”侍书一向沉稳冷静,但杨今今从她的声调中听出了一丝久违喜事时才会有的喜悦。侍书从外间跨进杨今今所在的小花厅,走到榻前,笑道,“我的姑娘哟,快起来,今日定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什么喜事?”杨今今也未放下书,只是抬眼看着她,神色慵懒倦怠道。
“常公公刚来传话,大王让各位公主今日申时入宫,有家宴。”侍书说着,恨不得把杨今今从榻上拉起来,“常公公知道姑娘身子未大好,不忍您辛苦,说与我便往四娘院里去了。”
“可带金瓜子了?”杨今今便只先记得要打点下人,特别是吴王和王后宫里的更是不敢怠慢。仔细一想,这金尊玉贵的公主真是相当不易,有什么产业和入账,身处自己家里却处处要用钱,动不动就要用金子。
“带了带了。”侍书这时压低了声音,又走得近些,悄悄对杨今今道,“常公公出门前,我将瓜子塞与他,他没推辞收在袖间,又与我说,大王要让钱家六郎一道去家宴。”
这小妮子怎么似乎知道我的盘算?杨今今故意不紧不慢的,只是换了个姿势,并无意放下手上的书,却顺势翻了一页纸,一边看着书一边慢悠悠道,“与我何干?”
侍书这时似乎有点急了,却又想苦口婆心劝导,“难道姑娘想嫁到梁王营帐里做压寨夫人么?听闻梁王为人好武,一向吃住在营帐里。”
看来侍书在胡兰的互动中,收到不少关于外头的局势的消息。
“那日姑娘在花园里跟三娘拌嘴,我听出来了,您对钱王言语中多有称赞,宫里都传,夫人执意让你嫁给梁王,但大王并未同意。若大王已经决定让三娘嫁到钱家去又何必多此一举,如此仓促做这家宴?大王的眼疾和身体,姑娘都是知道的。”侍书一股脑说了好多话,一直细细观察着杨今今的神色,见杨今今放下手中的书,似是被说动了,便又道,“好姑娘,徐家那位确实混账,可您才十七,大好时光,何不争取一番,为自己拼一条生路呢?”
杨今今见侍书满眼情真意切,暗叹道,若微音小娘子的生活里还有些许甜,便都是这忠仆真心实意为着她着想所带来的吧。
“休要胡说。”杨今今保持着淡淡的神情,谁知道这个院子里又有没有她娘亲朱夫人的眼线呢?就算是在自己的闺房里,也不能有半点喜形于色。
言罢却也强撑着从榻上起身,对侍书道,“帮我更衣罢。”
微音小娘子的庄重衣饰不多,且多以素净为主。杨今今选了一套淡青色的宫装,发饰也只是简单梳了“半翻髻”,搭配玉质的头面和发簪,白玉的耳坠衬得她更加显瘦温和。
侍书嗔怪道,“这也忒素了。这样的装扮,恐是连朱夫人宫里的宫人都要把娘子比下去了。”
杨今今只淡淡摆手,“无妨。”
侍书悻悻得,心下千万般着急,若是二娘子嫁到梁宫去,她若是陪嫁跟过去,恐也是要客死他乡了,若不跟过去,在吴宫中,恐也只有被安置到渥公子或演公子院子里做通房的份。
钱塘钱氏素以侍书传家,这位钱六郎的父母可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纯爱男女主啊,这样温和高雅的家庭,花枝招展的俗物,又如何能赢得他的注意呢?
可怕的封建时代啊,女子为自己的未来筹谋,不论主动不主动,竟都要和男人的喜好绑定起来!杨今今想着,忍不住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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