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耶还在因为刚才赵辞镜被轻易敲诈勒索的事情生气,就听见赵辞镜自言自语:“等下就去派出所告他。”
凌尘震惊地一抬头,在赵辞镜的上衣衣领上看见一个很不明显的微型摄像机。
“……”
他哪弄来的?
凌尘想了一下,想起来这个东西好像是萧苟带来的,原本是打算拍旅行的vlog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赵辞镜手上。
难怪赵辞镜要刻意激凌一贤说出威胁的话,难怪他要凑齐两千达到敲诈勒索罪里的“数额较大”。
不过这个东西可操作空间好像还挺大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凌尘还在思索如果赵辞镜没成功,他到时候要克扣多少给凌忠良的养老金,就看见赵辞镜不知何时已经低下了头,看着腿边还在走神的萨摩耶,眼神复杂。
凌尘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已经暴露了听得懂人话的事实。
他想解释,又没办法解释。
总之,只要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能回去了,到时候再解释也不迟。
赵辞镜定定地注视了萨摩耶一会,又移开了目光。
“你有你不想说、或者不能说的理由,我可以一直等你,”他的声音很轻,“你说你出了远门,那就尽情去做你要做的事。不管还要多久,我可以一直等到你回来找我。”
只要你会回来。
等待是赵辞镜人生的必修课,童年时是等待母亲工作归家、等待父亲病情好转,后来变成等待死亡,并同时等待和那个如今已经不知身在何方的“锚点”重逢。
他等待过出院,等待过和凌尘复合,等待过一切变好,或起码不要变得更差。
赵辞镜不介意等多久,只要能等得到就行。
……因为更多的时候他等不到,所以哪怕只是能等到,也算是一种惊喜了。
凌尘知道,赵辞镜已经基本确定自己的身份了。
巧合发生一次的时候是巧合,而接连不断地发生,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不会迟钝到这种地步。
“等你回来的那天,你就来找我。”
一人一狗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打着哑谜。
赵辞镜略过走廊外因为抽卡再次喜提大保底而狼哭鬼嚎的凌一贤,出了医院就带着摇摇去了派出所报警。
不过做完笔录出来后,赵辞镜在警局遇到了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林奶奶。
她正惶然地站在派出所门口,背着她那有些破旧的斜挎包。
被皱纹填满的眼角下残有斑驳的泪痕,向来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看着精神状态比上次在陵园遇见时差了很多。
赵辞镜的脚步顿了顿,牵着狗朝她走过去:“林奶奶,您怎么在这?”
林雁闻声转向赵辞镜,茫然浑浊的眼神仿佛有了焦点:“啊?”
赵辞镜扶着她在一旁坐下,拧了一瓶医院里顺的矿泉水给她。
林雁神游一般不在状态,好像在发呆。
她忽然伸手用力推开:“你是谁?我不喝陌生人的水。”
水从瓶口晃出,**地落在赵辞镜的裤腿上,洇湿了一大片。
“……”
赵辞镜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上一次见面时,林奶奶虽然多有健忘,但还能记得身边的人。
没想到病情发展得比他想象中的迅速……
又或者是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事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一名警察匆匆从派出所门口跑出,看着林奶奶唉声载道:“您怎么又跑出来了,我们还在联系您的家属……”
他又看向旁边的赵辞镜,犹豫了一下:“你是她的家人吗?”
赵辞镜点点头。
警察松了口气:“行吧,总算是找到了。”
“她迷路了,被路人送到我们派出所,问她又说不清自己是谁,不知道家在哪儿,也联系不上亲属。我同事他们还在查监控。既然是家属,过来跟我们登记一下,下次注意一下她的病情,记得在她身上留联系方式,最好能戴个儿童手表。”
“……好,谢谢警官。”
赵辞镜起身跟着警官去登记的时候,林雁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她握得很用力,赵辞镜被捏得有点痛,但没有说出来,轻声问:“怎么了?”
“不要走,”林奶奶的嘴唇干裂,她看着他的眼睛,惶然地摇头,“你要去哪?别走,带我回家……小飞还在家等着我,他从学校回家看不见我,要着急的——带我回家。”
赵辞镜默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林奶奶,”他说,“石飞已经从学校毕业十几年了。”
林雁看不见自己苍老的脸,却感受得到周围世界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世界。
这陌生的一切让她感觉慌乱。
阿尔兹海默症的一大特征是病人容易情绪不稳定,民警有些怕她崩溃,警惕地看着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听了赵辞镜的话,她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怎么会?”她喃喃地自言自语,但还是听话地坐回原地,赵辞镜得到空闲去签字领人。
等待的时候,他给周女士打了个电话。
周女士在工作,她叫了司机来接他们。
赵辞镜回去的时候,看见林奶奶居然蹲在地上。她眼神明亮地看着摇摇,它的尾巴一晃一晃。
她的目光也跟着摇摇的尾巴一晃一晃。
“这小狗哪买的啊,长得真好看,”她抬头看向赵辞镜,“如果不贵的话,我想给我家小飞也买一条。他从小就喜欢狗,我一直没给买。”
“有点贵,但您要是喜欢,可以来我家和它玩……”
赵辞镜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林奶奶的手走出派出所。
在聊天中,她明显放松了许多。虽然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但对赵辞镜放下了抵触,语气亲切了不少。
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向自己的脚尖,这大概是她年轻时候的习惯。
等车的时候,赵辞镜看着她,忽然有点难过。
他一直觉得阿尔兹海默症是种非常、非常残忍的疾病。
林雁一直是个聪慧的老人家,她是个很怕给人添麻烦的老人家。
可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得了这样的病。
它平等地落在每个人头上,不会因为一个人聪明而宽恕她。
当代医学技术还很难治愈这种疾病,只能拖慢它的进程。
也许林奶奶会在将来五年,十年,不知道多久的日子里,一点点丢掉自己的全部记忆吧。一直到忘记这一生经历过的一切,一直到忘记相伴过的人,一直到走向生命的尽头……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赵辞镜出神地想。
如果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身周的一切都陌生,就好像时空穿越一样,如果有一天他忘了过去十年的记忆,忘了经历过的喜怒哀乐爱恨惧……
忘了他最在意的那几个人,那个人。
那是怎样的感觉?
他努力去想,但依旧很难想象。
大概人与人之间,若非经历过相同的事情,都很难感同身受。
腿旁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是摇摇发现他在走神,主动蹭蹭他,大尾巴温顺地缠上小腿。
它的脑袋扬起来,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赵辞镜忍不住笑了笑,俯下身摸摸他的脑袋。
自从知道这条狗是谁,它的动作都变得好笑了……
装得还挺像。
萨摩耶用鼻子推了推他的手。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
反正他最在意的人,就在他的旁边,他们马上就能见面,为什么要想这些?
……
司机把他们送回了西门,午时的太阳正烈,空气闷闷的,老街上也没什么人。
下车后,赵辞镜看见家楼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额头上有道疤。
这人看着不像是住在这里的,好像是在门口等人。他黝黑的脸上胳膊上都热出了汗,他拿了张纸不停地擦。抬手擦汗时,能看见他少了一根小指。
八月的鱼尾很热,但这个大汉即使热到不停地擦汗,却还穿着一身长袖。
赵辞镜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大在意。
路过他的时候,男人抬起头,看见了林奶奶。
赵辞镜看林奶奶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以为她不认识这个人,便拉着她走。
谁知那个男人一见他们要走,急了,上前一步拉住林奶奶的手:“妈!”
“……?”
那个男人,也就是林奶奶的儿子石飞,用力拉着她的手。
一米**的大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妈,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我要在鱼尾陪您住一辈子。”
他满腔热烈的情感,而林奶奶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你谁?”
石飞:“……”
石飞:“我是石飞啊,妈,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石飞?扯吧,我看起来那么好骗?”
“我真的是。”
“你说你是石飞。”
“嗯嗯嗯。”
“我儿子才九岁,你看起来像吗?”
“啊?”
“行,不问这个了,我问别的。你上学期数学期末考试多少分?”
“你说什么……”
“班主任姓什么?”
“……”
“你妈生日是什么时候?”
“六月……不对,七月……”
“我生日在十一月,”林奶奶道,“连我生日都不知道,还说你是我儿子。我没你这种不孝子。”
石飞沉默了。
赵辞镜也沉默了。
赵辞镜从认识林奶奶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出现这样生动的表情。
林奶奶骂完石飞,又想起她还在家等的小儿子。
她自言自语道:“我得快点回家,要是小飞到家没人给他开门,等急了要哭的。”于是风风火火地爬上楼,把赵辞镜和石飞都抛在后面。
幸好林奶奶没什么腿脚问题,爬起楼梯来还挺快。
石飞欲哭无泪:“你要去哪里找我啊,我就在这里啊。”
林奶奶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没理他。
很快,林奶奶又回来了,对着石飞怒目而视:“小飞怎么还没回来,你把他搞到哪儿去了?”
她又问:“石永宁呢?他怎么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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