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千秋雪引开灵蛇，赵社立刻快步潜至那丛灵草前。
他取出一个特制的寒玉木匣，又以事先准备好的布仔细包裹双手，这才屏住呼吸，用木铲小心翼翼地从旁挖开冻土。
这六叶凝冰棌在受惊时会自发凝聚至阴寒气护体，本体却极为脆弱。为免气息惊扰灵植，赵社连护体灵力都不敢运转，全凭一双肉掌在刺骨寒气中操作。
他动作轻柔而精准，终于将一株完好的灵草连同部分根须的冻土整体取出，迅速纳入匣中封印。
直到盖上匣盖，他才长舒一口气，这时才感到双手早已冻得麻木无知，指尖泛着青紫。
另一边，千秋雪已被那雪鳞巨蛇追上。
他退至岩壁之前，眼见再无去路，只得将肩上那只烤全羊奋力向远处掷去，试图借此脱身。
不料那巨蛇身形如电，长尾一摆便凌空卷住烤羊，一口吞下，随即金瞳一转，竟又瞬间拦在了正欲遁走的千秋雪面前。
灵蛇的金色竖瞳一眨不眨地锁在千秋雪身上，透着十足的压力。
千秋雪额角微微见汗。
云天在识海里揣测：“它该不会是还没吃够吧？你再拿只羊出来试试。”
千秋雪依言自锦囊中又取出一只烤羊，这次却未全给，只扯下一条羊腿，扬手抛向半空。
那巨蛇反应极快，身形一纵便精准衔住，吞入腹中。
“还真是个贪吃的主。”云天评价道。
千秋雪如法炮制，再次扯下一条羊腿丢向远处，巨蛇果然又扭身追去。
云天忍不住吐槽：“你这架势，怎么跟逗狗似的。”
不料那灵蛇这次吃完，竟猛地用蛇尾将千秋雪卷住，就着他手中的残羊三两口吞吃干净，随后又紧紧盯住他。
“没有了，”千秋雪面色不变，“这已是全部。”
巨蛇非但不松，反而收紧身躯，硕大的头颅凑近他，信子几乎触到他的脸颊。
千秋雪依旧冷静重复：“真的没了，已经被你吃完了。”
那蛇尾却卷着他，开始缓缓向来路游去。
“这下可好，被逮住了。”云天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紧张，“此地灵气充沛，你趁机多吸纳一些，待会儿要脱身，也能多撑些时间。”
千秋雪没有回应，他早已在默默引导周遭的阴寒灵气汇入经脉。
沉默片刻，云天忽然道：“你这人，其实心肠挺软的。”
千秋雪心神微动：“是吗？”
“是啊，”云天的语调轻松了些，“我不过劝了几句，你就答应了赵社。看来，你没我想的冷酷。”
蛇身缠绕的压迫感中，千秋雪的声音依旧平静：“因为我见过太多……宗门对外门弟子的漠然与见死不救。”
千秋雪闭目凝神，仿佛沉入了某段过往。
云天在识海中静候片刻，却只等来一片沉寂。他不由心想：这若是一篇文章，此处应该插入大段回忆杀了，可惜如今他是活生生身处其中。
见对方依旧不言，云天忍不住腹诽：倒是接着说两句啊？
忽然，他心念一动，自己此刻不正身处千秋雪的识海内吗？这里可是储存记忆的地方。
“怎么不说了？”云天放轻了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不如……同我讲讲那些旧事？”
千秋雪依旧合着眼，语气淡然而疏离：“没什么可说的。”
不愿宣之于口的往事，并不代表就不会忆起。
云天不再等待，他将神识缓缓沉入识海深处。
刹那间，千秋雪被勾起的过往如洪流般涌现，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影像在他眼前飞速流转，他像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注视着那些喜怒哀乐如流水般淌过。
一群人在欢声谈笑。
青布衣的男人笑容爽朗：“我已金丹大成！”
众人的欢呼声中，他揉着男孩的头发：“等我入了内门，定护你们周全。”
……
一群人在苦痛呻吟。
青布衣浸透污血，男人的身躯血肉残破。
男孩在满地伤患中奔走。
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救不活的家伙，拖回来也是碍眼。”
“若不是他们作饵，我们怎能轻易斩杀妖兽？”
……
一群人在熙熙攘攘。
外门弟子因连日缩减的丹药与月例而愤懑不平。
“宗门近来开支紧张，你们需体谅。”派发资源的执事弟子语气敷衍。
断臂的男人对少年洒脱一笑：“我回乡种田去了，有缘再见罢。”
章洞明只是默默取出银两，为他备好盘缠。
……
一群人在操练摆阵。
震天的鼓声预示危险，号令声起，命外门弟子出征抵御兽潮。
“噬血狼潮来袭！名录在册者，即刻出征！”
有人颤声问章洞明：“我能不去吗？这分明就是送死啊！”
章洞明只能闭上眼，缓缓摇头。
……
一群人在号寒啼饥。
临时粥棚难庇风雨，无家可归的人群饥寒交迫。
“仙君！先给我一口吧，这孩子快饿死了！”
“排队！统统排队！”
少年在泥泞中竭力施粥，耳边传来内门弟子的抱怨。
“臭气熏天！为何要我们来救灾？”
“外门人手不足，便拿我们充数呗。”
“水患年年有，我看犯不着救这些流民。”
……
一年又一年。
千秋雪为章洞明点亮一盏又一盏的灯，那桌案上的文牍，却从未见少。
灯火之下，是无数个伏案的深夜，是批不完的求助陈情，是改不了的宗门旧例。
数年一次的兽潮，总要外门弟子以命相填；年年的天灾水患，派发的银两与人手永远捉襟见肘；而那些道途已断的弟子，最终也只能任其自寻归处……
在这强者为尊的修真世界里，凡人的性命如同草芥，低阶修士的性命又何尝不是一样廉价。
书中那轻描淡写的背景，是千秋雪真切体会了二十载的人生。
窥见那些记忆碎片，云天心中五味杂陈。
小说与现实，终究是不同的。
他忽然记起，当初追原著的连载，正是因小说前期有不少对凡人生活的描绘，感到新颖。可惜随着男主修为提升，这些笔墨便渐渐减少了。
他曾真心期待过，期待千秋雪能真正踏破这修真界根深蒂固的尊卑秩序，但原著并未走向这个结局。
云天记起来了，原著书名就叫作《千秋踏破》……云天在心中默念这个书名，此刻品来，竟觉得有几分未尽之意的讽刺。
就在云天思绪翻涌之时，灵蛇已卷着千秋雪回到了灵植园附近。
千秋雪凝神运功，周身灵气流转。云天心领神会，到他出手了。
霎时间，明黄焰光自千秋雪体内迸发，在夜色中灼灼燃烧！灵蛇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一烫，下意识松开了束缚。
千秋雪借势翻身落地，迅速地掏出一只烤全羊奋力掷向远处。贪吃的巨蛇果然扭头便追。
眼看蛇口即将咬下，一柄翠绿藤枪破空而来，“嗤”地一声将烤羊贯穿，硬生生钉死在地！
方才还凶悍无比的灵蛇，此刻竟浑身一僵，旋即乖巧地匍匐在地，连近在眼前的美食都不敢再看一眼。
一位身着青衫、面如冠玉的男子翩然落地。他抬手轻抚灵蛇低垂的头颅，语气温和：“小盐，你是不是胖了些？”
巨蛇竟如家犬般，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信子吞吐间带着几分心虚。
自那藤枪破空而来，千秋雪便已单膝跪地，垂首静立。待那清冷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执礼恭声道：“弟子见过宋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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