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燃的柴草发出噼啪脆响,火舌舔着锅底,大铁锅的底部冒出了许多细密的泡泡,水面上有热气缓缓涌动。
人声火声中,猪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杨玖垂眸擦着手上的三棱刺,指尖最敏感的肌肤隔着布感受着锋锐刀刃的力量。她对接的作者写过古代的将军,该作者严谨、读者也十分考究,编辑让她在画图的时候一定要多查资料,三棱刺就是那时候熟悉的,三面开血槽的军刺是放血的利器,杨爹拿来杀猪,不知道该说专业对口还是大材小用……
三棱刺已经擦干净,火上坐着的大锅也已经滚沸,杨玖抬起眼眸时,已经能够如常面对猪了。
短鼻拱嘴的猪两头黑得发青,身体为白,叫做两头乌,据说七八月龄的猪是适宰期,但农家养猪讲究一个体大、肉厚、肥多,又不是后世制作火腿需要对肥瘦比例的要求那么严苛。
张平安担忧地看了眼杨玖,见她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有心思打量猪的头尾,心中不免佩服,他第一次看杀猪,在刀子捅进喉咙里那一刻忍不住错开了视线,听着猪的惨叫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你不怕?”
他解着绳子,走到杨玖身边时小声问。
杨玖说:“捅进去前挺怕的,捅完了好像也就那样。我家有个卧病的老爹,有两个稚龄的弟妹,我不杀它,我就要饿死了。”
张平安忽然笑了,边点头边卷着绳子。
“……嗯?”
笑得莫名其妙的。
张平安有点感慨地说:“穷都要穷死了,哪里来那么多讲究,是我想多了。”
杨玖笑了下,这是与她同病相怜了?
“你去吹猪。”
杨玖顿了顿,“学过吧?”
她敛眉抗拒,杨屠户的经验已经告诉她该怎么做,但她没这个肺活量,二她也不想做啊。
“会。”
杨玖松了一口气。
张平安又笑了。
杨玖,“……”
小伙子浓眉大眼的,怎么笑个没完没了。
张平安抹了把脸,什么都没说的去驴车那儿的工具包里拿了根铁钎和一把刀,他朝杨玖看了一眼,杨玖莫名觉得他是在说“看哥的”,就很莫名其妙,仿佛一个高中生走着走着忽然就做了个原地投篮的动作,让人直呼“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大兄弟张平安拍了拍猪后腿,瞅准了腿根处在上面拉了一刀,铁钎从刀口中伸了进去,他对嘴开始吹猪。
吹猪有技巧,不是一味蛮干的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吹进去,那样只会又累又干不好,脸涨得通红,结果发现猪没有吹起来,白忙活了。
杨屠户是真心待老兄弟的儿子,没有藏私,倾囊相授,给张平安讲了各种小技巧,张平安自己也肯学,吹猪的时候拿着棒子对着猪肚子拍拍打打,务必让猪均匀地膨胀起来。
只有膨胀起来,去毛的时候才能够去得干净。
旁边的杨玖也不是干看着不干活,帮着一起拍猪。
好猪啊,杜老爷眼光独到,这猪胖胖的、肥嘟嘟,一定能出巴掌厚的雪白脂肪。现在谁家养的猪是一身腱子肉才会贻笑大方,时下对猪肉追求就是脂肪要多,油脂补充太难了,普通人家谁肚子里不寡。
上热水!
杨玖开始和张平安给猪刮毛,她做事细致,刮得干净,刀刃贴着猪皮唰地过去,一片毛就没有了。
讲实话,有点解压。
但也是真的累。
刮了一面,杨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拍拍猪让张平安给它翻个身。
“接下来的我来做,你歇着。”
杨玖抿了口茶碗里凉透的水,累得不想开口,她摇头示意不用。
“别逞强。”
“没事。”
喝完水,杨玖觉得自己好多了,这身子康复没多久,干活累点体虚很正常,干完活累出一身汗,除了肢体酸乏,竟然觉得气血活络了不少。
她面部烧红,人跟着有了畅快感,犹如晨练五公里结束,身体中渐渐充盈了蓬勃的向上的力量。
“别婆婆妈妈的,快干活。”
周围看热闹的人来了一波走了一波,渐渐的不再聚集,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继续围观,远处孩童们重新放起了纸鸢,纸鸢迎风,呼地就飞上了湛蓝天空,丝丝缕缕的流云看起来又高又远。
杜家嫁女,嫁的是家资颇丰,有五条船的大户人家,杜家非常重视这门姻亲,婚宴自然不能马虎。靠杜家后门处就搭了个棚子,有不少男女处理着食材,臂长的青鱼、碗大的蚌肉……关在笼子里的鸡鸭、等待出缸的腌货……
嘶啦油响,用油浸润的面条缠成了一把下入锅中,在筷子的辅助下慢慢定型,很快一把充满油香的馓子就做成了,旁边已经有一摞做好的,金黄灿灿、油香四溢。
另一边几个妇人挤着圆子,金桔大的肉丸子已经在油面上涨了一锅,肉香、面香、油香,在空气中充盈。
刮着毛的杨玖心思飘走,好几次眼神飘去了油锅又强行拉扯了回来。
这工作环境特么的太糟糕了!
她一把把杀猪刀掼在台面上,原地叉腰,嘬着牙花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心中的馋意给压制了回去,穿越第三天她是一口饱饭都没吃过,等拿到工钱她一定、一定买个葱油烧饼解馋Orz。
一分钱压到英雄汉,家里这情况真是买个肉包子垫肚子都是奢侈。
“我带了我娘做的干饼和酱菜,等毛褪好了,我们对付上两口再干。”
杨玖气馁地点头,自我安慰着,就着炸丸子的香气吃干饼子就咸菜,未尝不是一种体验。
“杨姑娘,张小哥,我们爷爷说了,要先收拾出下水待客,麻烦你先收拾出来。”
一个十六七岁看着格外机灵的伙计跑过来,语速又快又脆地交代着,说完就脚底抹油似的想走。
杨玖连忙喊住,“小哥,下水收拾好了交给谁?”
伙计哎呦喂地拍了下巴掌,“我怎么把这事儿忘记给交代了,瞧见棚子那边扎着青色围腰的婶婶了吗,那是我娘,嘿嘿嘿。”
他说这话时腰杆挺起、下巴微扬,笑容特具有感染力,杨玖差点跟着嘿嘿嘿,虽然压下了笑声,但嘴角咧开了弧度。
“是交给那位婶娘?”
伙计不断点头,“对头,我娘手艺极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厨娘,我们爷爷特意请我娘来掌厨,还升我做了三等伙计,嘿嘿嘿。”
“哈哈,好厉害。”杨玖赞起了大拇指。
她笑容真诚,夸人语气不夸张却让人觉得发自肺腑。
伙计好像这时候才知道还有腼腆这种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他说:“你也很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杀猪的小娘子,你是头一份,以后、以后……”他绞尽脑汁想出了词儿,“以后你绝对能成杀猪西施。”
杨玖哀叹,谢谢,不需要。
旁边,张平安噗地笑了出来,肩膀抖得厉害。
“狗蛋儿,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过来做事!”
远处,手艺出名的厨娘高声喊着。
“来了,娘。”
狗蛋儿摆摆手,转身跑走,屁股上一个大脚印子还没擦干净。
“之前肯定是看杀猪西施看傻了,才一头猪都看不牢靠。”张平安调侃。
杨玖哼了一声,“我拒绝这个称呼,你再喊我回去就告诉你爹。”
她手起刀落,刀刃破开皮肉的那刹那仿佛有裂帛声,一肚子的猪下水映入眼帘,这个不够夺人眼球,有更令杨久惊讶的存在。
“厉害,这么厚的肥肉。”
她用手指比量着,竟然有她半个巴掌宽。
阳光下,白莹莹的手掌虚虚地盖在雪白雪白的脂肪上,油润、白净,纤长的手指水润润的,张平安心底深处像是有羽毛轻轻扫过……
“平安哥,张平安!”
张平安慌张地垂下视线,随即又不自在地抬起。
杨玖纳闷,“喊你呢,怎么没反应啊,过来把下水倒盆里去。”
一副猪下水能装满一盆,杀猪的人家有人家会收下,要么自己收拾,要么加点钱让杀猪的收拾;有人家会留下猪心猪肝猪肺这些好收拾的,猪肠子嫌弃腥臊难弄,就让杀猪的拿走。
猪肠可不好做,现代各种调味料齐全且好得到的情况下,也不是人人家中做得出美味来,更何况是现在。
石榴村镇地处在一马平川的南方,不可能上个山就捡来八角、桂皮、香叶、草果……这些调味料得来不易,有些还当着药材使用呢,更不可能拿来奢侈地做一锅下水。靠简单的调料烹调,杨玖估计那是灾难,得饿成啥样才吃得下啊,不知道厨娘有什么秘诀,能够调理好这些猪肠。
“分肠子我做的还不行。”
张平安瓮声瓮气地说。
杨玖拉了张小马扎坐下,“你看着我做,主要是要小心,使巧劲儿,顺着肠子之间的黏膜慢慢撕开,以后杀猪弄到下水了,你多弄几副掌握了其中关窍就知道了,手法就这么简单,还是要自己在动手的时候悟。”
张平安,“……你和杨伯说的一模一样。”
杨玖笑了笑,她哪里是说给张平安听的,是说给自己的啊,她的确有杨爹十年的杀猪经验以及肌肉记忆,但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依旧有距离,最起码心理上就不是很接受滑滑腻腻的触感。
自言自语指导下,属于大师级的经验在体内激活,她徒手撕着,遇到了块疙瘩一样的东西直接扔掉,“这个不能吃,是淋巴。”
“淋巴?”张平安喃喃自语,杨伯也说不能吃,但没说是淋巴。
杨玖含糊地说:“不能吃的意思。”
“我从来见过你杀过猪、弄过猪肠子,但你看起来非常熟练。”
张平安从头想了一遍,发现杨玖的手法非常老道,乍一看还以为杨伯在杀,有些细小的习惯也一致得可怕。
可杨玖,三天前才变聪明,以前的她透明得像一团水,静悄悄地站在那儿要是不发出声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杨玖神神叨叨地说:“我啊,以前魂儿会飘来飘去,就跟在我爹身边看他杀猪,看着看着就会了。”
张平安郁闷,“我跟着杨伯两年了。”
还没完全掌握要领。
“我不是一般人。”
张平安点头,“的确。”
反而让杨玖不知道说啥了。
猪肠分完,她双手一摊。
“行了,翻肠子你肯定会吧。”
吹猪她不想做,翻肠子更加不想!
张平安蹲下来用稻草系住肠子,认命地说:“当然是我。”
本土猪是没有大白猪滴,我们熟悉的大白猪是六七十代引入的,老品种的猪都是黑猪,两头乌是制作正宗金华火腿用的,有两个品种,金华两头乌和中华两头乌,七八月龄是适宰期,此时重量在70-75kg,我想着古代嘛要足足的大肥油,一头猪七八个月还不到最壮的时候肯定舍不得杀,就设定了不具名养猪小能手养出了两百多斤的两头乌,与现实估计不符合,就忽略忽略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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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〇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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