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虞燕从宁寿宫回到南三所的院子里的时候,四爷也恰好下学。
他心情不是特别好,今日汗阿玛大手一挥给康熙三十五年随驾亲征的那些皇子阿哥都封了爵,就连年纪最小的老八都封了贝勒,他前面两个哥哥一个是直郡王,一个是诚郡王,落到他头上却也只是个贝勒。
这样的落差哪怕是涵养再好的人都会难受,更不要说他本身脾气就不怎么好,回来的时候更是一身火气无处宣泄,喝了足足一大杯黄连水才压下心头的燥热。
好不容易平复点心情,福晋那里又派人往前院递消息,说是宋氏早产了。
宋氏这一胎的怀相和怀大格格的时候差不多,七个月的胎却胖不起来,脸蛋不胖就算了,腰身也不见长,太医只说是生完大格格后没有养好身子,所以哪怕隔了三四年还是落下了后遗症。
女人生孩子这样的事情,像虞燕这样大年纪的小孩是不能去看的,大家都怕万一宋格格这胎真的出什么事,产房血气重,到时候冲撞小主子就不好了。
因此福晋、李氏和武氏都围在宋格格的院子里,虞燕却只能听越桃和山栀的转播,还不是实时的。
她到底还是孩子,有些话不能在她面前多说,越桃她们也就含含糊糊地说宋氏生了个小格格,就是身体有些弱。
至于怎么个弱法,没有人告诉虞燕。
实际上,宋氏生下来的小格格比奶猫还瘦,就算是弘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瘦小,一眼看上去比逾月即夭的大格格看起来还弱,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能养大的孩子。四爷生产那日看了一眼小格格,就让嬷嬷把孩子抱回去了。
说句实在话,不是他胤禛冷心冷情,而是这孩子实在是一看就长不大,他不想投入那么多感情最后只落得痛哭一场。
偌大一个院子里,真心实意为小格格痛哭流涕的只有宋氏。
“格格,您再怎么难受,月子里也不能这样哭啊,到时候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可是要影响后半辈子的。”杜鹃忍不住劝道。
宋氏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只觉得眼泪落在嘴里都是苦的。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若是前两次没有对大阿哥下毒手,是不是小格格生下来就不会如此体弱,连大格格都不如。
可是老天啊,若是真有报应这么回事,她宋婉如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要牵连到她的孩子身上。
福晋院子里的小佛堂还亮着灯,她安静地跪在蒲团上,将身后冬青递来的《往生经》一张一张慢慢放入炭盆。
火星子一沾上纸张就化成焦灰,明明灭灭的烛光间福晋那双悲悯的圆眼透出一抹狠厉。
“福晋......”
一旁的张嬷嬷刚张口,就被白苏拉住袖子制止了。
“嘘。”
福晋弯腰捡起飘出炭盆的纸张:“今夜风大,嬷嬷去看看弘晖有没有蹬被子。”
会咬人的狗不叫,她一直以为院子里与她最针锋相对的是李庶福晋,没想到弘晖的两次苦难都是宋格格暗中下的毒手。
可是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宋氏这么做的理由……不过现在不管她有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
她派人害了弘晖,福晋虽不能像她一样下脏手,但是派人日夜在她面前说些捕风捉影的事,让宋氏整个孕期都忧思过度,导致食不下咽早产丧子还是可以的。
南无阿弥多婆夜,福晋虔诚地朝着佛像叩头,希望宋氏的小格格来世能投一个好人家。
宋氏抱着小格格枯坐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小格格还是没了气。
虞燕也被李氏抱着睡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未体验过被母亲抱着睡觉是什么感觉的原因,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弘昐学走路,一路发出傻呵呵的笑声才把她从美梦中吵醒。
“都到学走路的年纪了,弘昐怎么还不开口说话啊。”李氏忧愁地拍拍儿子的小屁股,惹来不满的抗议声。
陈姑姑宽慰道:“老话说得好,贵人多语迟,指不定小阿哥便是那贵人,说话迟点也正常,外头一岁多的孩子还不会说话的也大有人在,主子放宽心就好。”
李氏还是有些忧伤,或许当额娘的就是这样,孩子身子骨差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只要他健康就好了,别的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当孩子身体好起来了,她又想着这孩子要是能聪明一点就好了,不说像他姐姐一样聪明,能有二分之一她也满意。
虞燕在越桃的侍候下穿衣洗漱,将她又长出来的头发编到一起拢起来,往上面簪了朵鹅黄的绢花。等到她们收拾得差不多,桌上的早膳也就被一碟一碟得摆上来了。
宫里吃得都是碧梗米,就是《红楼梦》里说的那种绿莹莹的米,蒸成饭后泛着浓郁的香。虞燕小口小口喝着碧梗粥,时不时从甜白瓷的碗碟里舀两片酱萝卜,一顿饭就这么被她稀里哗啦的吃完了。
“昨日给格格带的菱粉糕她爱吃么?爱吃的话再给她多带点。”
李氏自己不爱吃饭,看女儿吃饭却看得香,只觉得她年纪越大开始长肉窜个子,就应该多吃点才对。
陈姑姑笑着从珍珠手里接过早早准备好的菱粉糕和奶油炸过的茶果子:“主子放心,宁寿宫里头太后娘娘也会时不时的给格格送吃食来,总是饿不着的。”
李氏心里也知道,宫里怎么样都不会出差错,但只要虞燕不在她面前调皮捣蛋,她就总担心这个孩子饿着冷着,又或者是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叹口气看向弘昐,只觉得孩子若都一直在这个年纪就好了,刚学走路还走不快,只会满世界的找额娘抱,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出不了一点事。
可孩子又不会一直是孩子。
李氏摸摸虞燕的小脸叮嘱道:“既然跟着你五姑姑念书,就不许在宁寿宫淘气,得听你五姑姑的话。”
虞燕重重地点点头。
杏花疏影,杨柳新晴。
红墙金瓦的廊檐下,春风拂过吹落下几朵杏花掉落在五公主的手边,她安静地坐着,面前的石桌上摆着绑好的竹骨架和画好的纸鸢。没过多久,她伸出手用胶将纸鸢绑上竹骨,最后亲手给纸鸢绑上一层又一层的提线。
“姑姑!”虞燕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纸鸢,她惊喜地跑向五公主,肥嘟嘟的小手摁上干透的画纸,“是纸鸢!”
五公主原本垂落的嘴角微弯,她俯身将虞燕抱到膝头:“昨日你不是看旁人的纸鸢看出了神?今日姑姑带你放纸鸢可好?”
“好!”
虞燕欢呼着仿佛自己真的变成小孩,兴高采烈地从五公主的膝头跳了下去,长那么大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放风筝是什么感觉呢!
五公主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纸鸢,一旁的嬷嬷皱眉提醒道:“二格格年幼跑起来尚且无事,公主若是作出这种稚童模样,恐怕到底会失了女子的贞静。”
虞燕小脸顿时皱成一团,跑几步怎么就失了贞静了?这个嬷嬷是不是管得也太宽了一点!
她正想开口凭借小孩子的身份胡搅蛮缠,只见五公主轻笑一声:“女儿家的贞静什么时候变成不能跑跳了?嬷嬷这话只管往皇玛嬤那里去说,且看看她老人家怎么裁断。”
嬷嬷一噎,谁不知道太后出身蒙古,在草原上骑马射箭样样都来,这种话拿到她老人家面前去说,怎么都占不到理。
五公主蹲下身与虞燕齐平,将手中的线递到虞燕手里:“来,额林珠,你拿着线,等会一边跑一边慢慢把线放长......”
虞燕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忍不住问到:“姑姑,你不跑吗?”
五公主摇摇头:“本就是拿来给你玩的。”
但是她不想并不代表着她不能,更不要说还是在旁人管制下的不能。
虞燕迈开腿就跑了起来,陈姑姑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就怕这小祖宗一不小心摔地上。索性虞燕的步子虽快但稳当灵活得很,她学着五公主的话慢慢将线放长,纸鸢飘向高空。
她兴奋地跑回五公主身边:“姑姑快看!纸鸢飞起来!”
只是凭风力,飞腾自不知。
五公主抬头望向高飞的纸鸢,春风带着它飘向更广阔的天空。
“额林珠,你想做纸鸢吗?”
虞燕正沉浸在将绳子越放越长、纸鸢越飞越高的快乐中,蓦然听到这样一句话,她瞬间抬头望向身侧的五公主。
只见她怔怔地注视着飘扬的纸鸢,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我不要。”虞燕将绳索递到五公主面前,故作孩子气理直气壮道,“纸鸢还要有绳子拉着,额林珠不想被别人拉着。”
五公主的面上先是浮上茫然的神色,随后她轻勾唇角,将茫然化作释然,低声喃喃道:“你也不想做纸鸢啊......”
须臾,她从石桌上拿起用来裁剪纸鸢的剪子,塞到虞燕手中,握着她幼小的手将绑住纸鸢的绳子“咔嚓”剪断,纸鸢瞬间失去绳子的牵扯飘向高空,最终在她们的注视中化作一道看不清的黑点。
“额林珠,那就不要做纸鸢,我们做鸢。”
五公主将还在发呆的虞燕抱到膝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额林珠,姑姑希望你能做搏击长空的鸢,万事皆如你愿。”
她没有机会做鸢了,但额林珠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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