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窗台上,安静沉默地仿佛从未离开过,也从未想过离开。
兰馨侧躺在床的内侧,把头抵在墙上,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肚皮,嘴里念念有词。路熹茗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睡吧”、“孩子”、“星星”一类的词。或许兰馨的母亲每晚就是哼着歌这么温柔地拍着她哄她入睡的。
是不是非得一遍一遍得哄着自己,才能相对没那么痛苦地面对明天?
路熹茗凝视着小姑娘的后脑勺,心想,这偌大的环亚,这一晚会有多少人睡不着,又有多少人会看着月亮思念着被带走一去不归的亲人?仅仅只是一个兰馨就让她如此不知所措,她又该怎么解决那么多人的问题?即使有上百辈子,她恐怕也帮不完所有的人。
稽查司的人当晚来到昭然医馆找到了路熹茗,同她详细描述了兰馨母亲自尽的全过程。路熹茗猜的没错,那名油腔滑调的男子果然在她服毒前来过,至于他们到底谈了什么,稽查并没有告诉路熹茗。
他们一定是通过回溯看到了兰馨的存在,但来的三名稽查,没有一个人提出要让路熹茗把孩子交出来,甚至没有人提到兰馨,只是匆匆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再嘱咐了几句关于后事的安排。
这几名稽查的面色多多少少有些憔悴和隐忍,或许他们的家人与朋友,也被迫参与到这次的大迁徙之中。
“死者在乐阳还有别的亲人朋友吗?”一名红领纹稽查问路熹茗。
“没有,她和丈夫从锦南城搬来,平日里除了彼此,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路熹茗一本正经地编着。
“若是这样,一周后你来稽查司领她的骨灰吧,否则我们就会把骨灰撒到河里了。”
路熹茗努力了半天,也没能说服他让她参与到送她最后一程的过程中去,只好作罢。兰馨全程在门后听着,等路熹茗送走稽查,她才默不作声地走出来。
路熹茗心疼地抱住她,她却不哭也不闹,只是小声说道:“妈妈说过,等她学成了,她就要和父亲一起带着我回锦南城。”
“妈妈最喜欢那里了。”
“我们下周就带妈妈回锦南城,好不好?”路熹茗带着鼻音哄着她,“让她长久地待在她最喜欢的地方。”
兰馨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后回抱住她,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了声“谢谢姐姐”。
她原本打算把兰馨送回家就去找魏寻的,可兰馨的家没了,她根本不可能把曾经的挚友抛在原地不管——即使兰馨不是她曾经的挚友,只是个陌生人托付给她的陌生儿童,她也不会任由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外游荡的。
月亮渐渐收回了它对大地的施舍,兰馨哼的童谣渐渐消失在房间内,取而代之的是其均匀的呼吸声。路熹茗轻轻翻了一个身,盯着紧闭的门,陷入了沉思中。
她尚余七天的时间,可以为兰馨准备一个新的身份,再向官府报备一下旅行目的,租一辆马车,去锦南城将兰馨的母亲安葬下来。既然兰馨父母都是锦南人,那么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亲人在那里,兰馨也可以跟着亲人一起长大,总比和她一起漂泊得好。
或者干脆带着兰馨去望秋岭找苍鸣,这样她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锦南城了。等把兰馨交给亲人后,她就可以去岷川里找青谛和金嬉——接受她的命运,完成她的任务。可苍鸣现在到底在哪,她并不能确定,她不想浪费时间。
当然,如果她许下的愿望又导致所有人的人生再次重来,她这么一路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会作废,她甚至不需要管兰馨,不需要管魏寻,不需要管那些被送去风原谷的人,反正做了再多也都是白费力气。
她当然可以这么想。可她从来没有哪一次人生有过如此明确的信念——她要让所有人都过完这一生——因此她从来没有如此害怕失败过。
她是那么害怕,以至于再踏出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没有那些让她牵挂着、让她今天见完了明天依旧想见的人,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心态去迎接一轮又一轮未知的挑战。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带着兰馨去了离乐阳只要步行一个小时的平沥镇稽查司。她再一次用了自己的念力,为兰馨伪造了有魔力的身份,借口自己一直没有找到孩子父亲,不好给孩子办身份。
“那现在孩子父亲呢?”一名蓝领纹稽查斜着眼问她。
路熹茗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道:“我昨天才知道,他已经娶妻了。我不好再打扰他们一家,就此作罢。”
“为什么不在乐阳办?我看你是乐阳人。”稽查又问她。
路熹茗想都没想,便说:“怕孩子身份落在乐阳会被他父亲的妻子找茬。”
好在稽查司现在的排查重点都在有无魔力上,对于他人是否私生女并没有什么兴趣,路熹茗的谎话纵使离谱,他们也没刁难她们什么。
不一会儿,她便领着被冠名为“秦颜”的兰馨走出了稽查司。秦叔没有子嗣,但他的姓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传了下来,就像被移走牌匾的昭然医馆,依旧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般。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期间倒真的有四五名头痛脑热的患者敲开医馆的门,向路熹茗寻求帮助。如今她已经能依照医书上的指示自己配药,也能学着魏寻的样子给人们把脉。
遇到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就直接把诊费退给别人,再客气地送他们出门。
在她看诊的时候,兰馨就坐在院子里的橡树下,搬来把小凳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路熹茗带到这世界上的书。路熹茗一开始不答应把书给她,她就听话地点点头,去到树下数石子,一数就是几个小时。
路熹茗实在不忍心看着兰馨失落的背影,只好挑了两本自认为没那么难读的递到她的手边。但很显然,她依旧理解不了那些晦涩的语句,更理解不了那些生造的词,可她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翻着书页。
“兰馨,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路熹茗走到她身后,戳了戳她的肩膀。
兰馨合上书,撅着嘴思考得很认真。她说:“我想成为妈妈那样的人,也想成为路路姐姐你这样的人。”
“为什么想成为我这样的人?”路熹茗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姐姐没你想得那么好。”
“不知道,”她摇摇头,摸着书皮,用天真却又带了丝阴郁的圆眼睛看向路熹茗,奶声奶气却又郑重地说,“我只是觉得姐姐你很特别。”
路熹茗回望着她的眼睛,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兰馨真正获得属于她的人生,而即使对于语言是怎样苍白心知肚明,她依旧还是选择了口头上给她加油打气:“以后只要做自己真正喜欢和在意的事情,你也会变得很特别的。”
“姐姐,那你真正喜欢的事情,是什么呢?”
孩童无心的一个问题却是路熹茗几十年间都没想通的,正和她根本想不明白所有人共同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一样。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一边怀疑着自己,一边尝试着推动着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革,整个过程都荒谬极了。
“没关系的,路路姐姐,”兰馨站了起来,把书递给路熹茗,又将板凳拎在手上,“你肯定是已经找到了,只是自己不知道。姐姐,我饿了,我们一起去做饭吧。”
因提前报备获得了通行证,路熹茗这次终于租到了去锦南城的马车,她一手捧着装着骨灰的坛子,一手拉着兰馨,离开了乐阳城。
走之前,她把剑里里外外擦得锃亮,重新挂回了昭然医馆的书房里,又在书房里留了一封信,让魏寻不用担心她的去向。只是魏寻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封信,她也没有答案,但剑和信的存在至少可以让他安心,让他知道自己安然无恙。
兰馨没有问路熹茗之后的打算,也没有向她询问她自己会被如何处置,就这么安静地跟在路熹茗身边,对她付出自己全部的信任。
此时已经三月初,锦南城的梨花开得很繁茂。不用走进城市,马车滑行着接近驿站的过程中,便能闻到清甜的气息。这里曾是岷国的边陲和军事要塞,在短短几年间,却已经成为了环亚人安生立命的地方。
路熹茗走在锦南城的街道上,扫视着充满生机的春日市集,在内心默默将它曾经的模样矫正过来——那片战火弥漫的、充满压迫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
“我果然不适合当统治者,”她对自己说,随后笑着摇摇头,“在我当王的那段时间,百姓可生活得不如现在。”
兰馨在集市边缘的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向里面张望了片刻,回过头来对路熹茗迟疑着说道:“我爷爷奶奶好像住这里,但我不太能确定。”
路熹茗决定一家一户敲门问问看。她从巷子的开端敲到了巷子的尾端,却得不到正面的回应。人们要么就是不在家,要么就是不想见人,只远远在门内应了两句,说“不认识什么姓颜的”。等到她走到倒数第三家门口之时,兰馨总算有了欣喜的反应。
只不过兰馨的欣喜很快就又落空了。她朝着那户人家里喊了十几声“爷爷”、“奶奶”,喊到的却是隔壁的邻居。
竟然已经“笔”龄一年了,虽然一年过来好像也没什么长进......不过真的很感谢每一位走过路过的大家!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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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兰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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