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忙问:“什么意思?”
宁舒眉低着头,喃喃道:“观众们一点都不喜欢我的表演,他们丝毫无法投入,就这么简单。”
“可参与演出的人不光是你啊,还有辰姐,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还有台下的所有人,即使一场演出不完美,这也并非他们不投入的理由。我也有责任。如果那团光的形成似你所说,正如涟漪一般,那至少需要一个人成为涟漪的中心,可是连我都心不在焉,只顾着听周围人的聊天了。如果我能做第一个集中注意的观众,那说不定会带动周围的人也投入。所以,对不起......”
“演出之人,哪有责备观众的,”宁舒眉撇撇嘴角,“秦路,我还没那么不讲道理,你不用道歉。”
与宁舒眉泄气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秋辰轻快挺拔的身姿。她径直向着为她编织美梦的宁远走去,好似忘了一直视她为榜样的小妹妹正在她身后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路熹茗心想,秋辰大概从刚开始学舞蹈时开始,就没怎么受到过批评吧。只有得到的比付出多,或者至少持平,她对舞蹈的热爱才不会被漫长又枯燥的岁月消磨殆尽。
宁舒眉学舞蹈多半也是为了她,但年少时因为他人而迸发的热情,该如何面对平庸的自我呢?
思索半天,路熹茗还是找不到答案,她只好把拐杖换一边,用右手轻轻抚了抚宁舒眉的肩,安慰道:“你动作都是标准的,只是许久不跳,不熟练了。况且,秋辰姐说得对,你还有很多练习和上台的机会。”
“你又在安慰我了......”宁舒眉停止抹泪,吸了吸鼻子,“练习什么?上台什么?回到岳溪就该相亲去了。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吧。我真的好想再见一次那团光升起的样子。”
路熹茗沉默了片刻,才又问:“你喜欢舞蹈,还是喜欢那团光?”
“这不一样吗?”宁舒眉抬起头来。
“自然不同,喜欢舞蹈,那自己一个人成日练舞也不会觉得乏味,但若是仅仅喜欢看那团因万众瞩目而催生的光,你不一定要通过跳舞来达成目的。”
宁舒眉听得一愣一愣,末了,她才断断续续问道:“那......那有什么其他的办法,能让我看到那团光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呆在家里一定看不到。”
宁舒眉再次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秋辰走了一半,终于发现少女没有跟上,惊慌地回过身来大声呼唤:“小眉!快点!”
“我该走了,”宁舒眉有些哀伤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刚要抬脚,随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啊”地惊呼一声,对路熹茗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出风原谷,不然你出不去了。”
路熹茗早就想到了这点,但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宁远,因此宁愿费点心思偷偷跑出去。宁舒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她小声说:“你不用担心和我们挤在一个车厢,我会把你藏在行李车里的,你要去哪?回乐阳吗?”
“我去有庆,”路熹茗没有忘记寻找魏寻,“你把我放在照黎就行,我从那里出发。”
“好,走吧。我们本来也要在照黎呆一晚。”
路熹茗万分疑惑地看了一眼乌漆嘛黑的天空,问:“现在就走?”
“你以为把人带出去那么容易吗?”宁舒眉拉着她就往前走,“马车也只能用地上跑的,从小路上走。快去拿行李吧。”
宁舒眉说的小路其实是条地下隧道,似是寒照古迹,破旧阴冷,缺少维护,仅能并排通行两辆马车。行李车里只放了两个小箱子和路熹茗的布袋子,跟在坐了宁舒眉一家子的马车后不疾不徐地前行着。
路熹茗从行李车中掀开窗帘,才发现这条她从未走过的通道里,用寒照文密密麻麻刻了寒照从建国以来的历史,但那历史只写到魏寻的曾曾曾祖父辈。
至于在那之后为何没人篆刻历史了,原因很简单,寒照把都城从靠南的风原谷附近迁移到了东边,这里也荒废了下来。迁都的原因也在墙上写得明明白白——此地发现矿藏,从此专做矿产开发,不宜人居。
空荡荡的隧道里只有两辆马车倾轧过发出的“吱呀”声,和不知何时燃起的烛火“噼啪”的灼烧声。路熹茗猜这或许是某个联通南北的巨型地下陵寝,不禁寒毛直竖。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也死了三回了,有什么好怕的,遂笑了笑,把窗帘重新拉了回来,躺在自己的行囊边,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她的烧还没完全退去,体力不支,即使强撑精神,也很快就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迷糊间,路熹茗忽然发现自己听不到前车的声音,惊得弹起身。
她赶忙拉开窗帘,却见马车正孤单地在一条山间小路上前进着。原本只有宁舒眉及其父亲坐的那辆马车有车夫,而行李车的马儿一直跟着前车走。此时这匹不被约束的枣红色马儿失了方向,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着。
路熹茗捏着拳在心里暗骂了宁远一句。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到头来还是被宁远那老狐狸摆了一道。
她不觉得宁舒眉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这小姑娘从头到尾都在为她着想,为她做了许多事,她父亲或许觉得女儿因为这段友谊有了过剩的自我意识,到了该亲手切断女儿这份来路不明友谊的时候了。
眼看马儿就要沿着山坡竹林冲下去时,路熹茗叹了口气,放弃琢磨究竟他究竟是何时用何种手段把她甩掉的。她用左手死死抓住窗沿,从窗户里伸出半个身子,大声对马儿“吁”了一声,马儿听到后却更惊慌了,撒着蹄子跑得道上的落叶都被卷起。
它这么一加速,路熹茗身边的两个小箱子便因惯性甩到了车厢墙壁上,被撞开了口。路熹茗也被甩了回去,瞥见那两个空箱子,心里的气更盛一截。
好在刚刚她探出去时清楚地看到了马笼头上挂着的缰绳,因此没等马儿减速,她又把身子探出去,用念力使劲把那缰绳往回拉。终于,马儿在离山坡还有几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倒也好,”路熹茗苦笑着下车,“送我一匹马,倒是能省下马车钱。”
她小心翼翼沿着马的右侧试图走到马儿肩膀边。但即使再小心,马还是被背后忽然袭来的人惊到,撅着后蹄就踢了上去。路熹茗没防备,直接被掀翻在地,原本就受伤的膝盖受到了二次撞击,但她又怕自己惊叫会惹得马儿恐慌,只好生生咬着牙憋住了钻心的痛。
“姐姐,”忽然有孩子细而甜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你的马很怕你的衣服。”
路熹茗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的小男孩正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对着马儿点头。
“我的衣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宽大外套,一脸懵然。那是宁舒眉给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用来当被子用的大衣。
小男孩点点头,道:“它说,像熊一样。”
路熹茗赶忙把衣服脱了扔回车窗里,再次尝试靠近马儿。马儿的耳朵紧贴着头皮,后腿又要抬起来,那小男孩见了,温柔地抚了马儿的背,同它小声说了句话,马儿的耳朵瞬间竖了回去。
路熹茗总算能靠近那桀骜又胆小的马了。她用擦破皮的手掌轻轻牵起缰绳,问那小朋友:“小弟弟,谢谢你帮我。对了,我迷路了,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又要怎么从山里出去?”
小朋友“嘻嘻”笑了一声,晃了晃他的狗尾巴草,打了个哈欠,说了句“小马不让我告诉你”,之后就钻进竹林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路熹茗腿脚不方便,没法追上这孩子,叫了半天,也没人理她,只好挠挠头,吐槽道:“这孩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这山竹林密布,想来也不会是寒照那样冷的地方。小朋友不肯告诉她,她便自己寻找出路。这么小的孩子,家人不会放心他独自走那么远,这附近一定有人家。
但她所在的山间小道绵延不绝,像个马鞍一样,一会儿上行一会儿下行,究竟向前是下山,还是向后是下山,她根本搞不清楚,只能假设马儿一直朝着山上跑,那么她只要逆着它原本的方向走便可。
路熹茗拍了拍马儿,对它好声好气地说:“亲爱的小马,你不想告诉我我们在哪里,没关系,但请务必带我们下山,等下了山给你吃好吃的。”
马儿抬起眼皮,斜睨了她一眼,喷了一口气出来。路熹茗觉得自己被藐视了,但又不好和动物发火,只好当作看不见,陪着笑坐在了马车的驾驶座上。这回她学乖了,行囊就背在身上,坚决不放车厢里,省的又被人抢。
她本以为自己前几辈子好歹也算是骑术尚可,没想到这马儿更是狂野,等她上了车便开始加速,全力向竹林里冲去。
路熹茗不断勒马,它全当没感受到。车厢歪歪斜斜勾断了竹子,路熹茗吸着凉风“啊啊”叫了一路,一边叫一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数着“三二一”准备跳车,但她数了十个“三二一”都没有做好准备。
当车厢失去与驾驶座横杆的连接、彻底断在竹林里时,路熹茗已经哑到叫不出声了。她机械地拽紧手中的缰绳,在脑海中回放着这几辈子的爱恨情仇。她回味到前几日的光景,遗憾着没能和宁舒眉说句再见,丝毫没注意自己正被马儿拉着跳进了一个巨大的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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