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路熹茗回答，老人家倒是先发话了：“哎，你们倒是把饭先吃了呀。小羽，你家十年没住人，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生火做饭。你们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吧！”
说完，他又吩咐严惠：“小惠，去把你上次带回来的肉干拿出来吧。”严惠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向厨房走去。
她拿着一串长了毛的烟肉干走出来放在地上，打了盆水走到院子里，又用刀背把毛刮掉，边刮还边在水里把刀晃上两下，就当冲洗了。
路熹茗连忙上前制止她：“长毛的东西已经坏了，不能再吃的。”
“我知道，”严惠没有抬头看她，继续忙活着，“只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爷爷又要生气了。他最讨厌别人浪费东西，但我给他带的东西他又只会囤积着，根本舍不得吃。”
晚上的这顿饭谁都没有动筷子夹那肉干。老爷爷说自己长期不吃肉，怕沾荤腥以后肠胃吃不消，一个劲儿劝孩子们和路熹茗吃肉干，孩子们总是抬眼瞟着严惠，不敢下手，生怕挨骂。严惠和严羽两个人却都说要把好东西留给小朋友们和客人，到最后每个人碗里的米都扒干净了，肉干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桌上。
“小惠，”老爷爷看着那满满的盘子说，“把肉干洗洗，放回去吧。”
路熹茗无语地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夹起肉干大口大口吃起来，边吃着酸臭的肉边庆幸自己今天去城里买了些药，以及想着下次进城的时候一定要买些活的家禽和蛋回来。
方然瞥了一眼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严羽则是站起来去厨房给她倒了一大碗水，嘱咐她肉干咸，要少吃些。小胖盯着路熹茗，不停地吞着口水，路熹茗不敢让他吃变质的肉，只好吃得更快些了。
樱樱全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老人家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咧着嘴笑了许久。
“多来我家聚聚，”老爷爷对路熹茗说，“我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到年轻人。”
路熹茗不着痕迹地捂着肚子，点了点头。她其实也挺高兴，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和这么多友善的人一起吃过饭了。
晚饭后，路熹茗牵着小栗子，跟在严羽和三个小朋友的身后，去了严羽家。那房子确实比老爷爷家的大些，装修也好些，从外面看去至少能看到分隔开的四个房间。只是长久没有人气，整个宅院都散发着阴森破败的气息。
严羽站在门口，发了快三分钟的呆。
方然等不及了，问：“怎么了，羽大哥？”
严羽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我没带钥匙。”
方然又问：“钥匙在哪？”
“在云松坞......”
方然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去云松坞拿钥匙再回来，天都要亮了，让开让开，我来。”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铁丝来，插进钥匙孔里，捣鼓了几下，门锁便发出了“咔哒”一声。
“我真厉害！”方然乐得手直拍，“有些东西也真是没白学！”
放在平时，路熹茗肯定要问方然，诸如地下城为什么挑他们训练，训练的内容是什么，为什么连机关和开锁也要学之类的问题。但此时她能问的只有一句话：“厕所......厕所在哪？”
整个晚上，路熹茗都是在厕所度过的。她很想出去吃点药，但她连出厕所的力气都没有了，扶着墙软倒在厕所门前，最后还是樱樱把她拖出来的。
樱樱把她扶到一间房的床铺上。床垫已经烂了，只剩下床板，路熹茗躺在硬木板上，又在心里给待买物品清单上加了一项。
她铁了心不会和他们同住，只会在这里呆一晚。如果不是拉肚子到虚脱，她可能连这一晚都不会呆。路熹茗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在村子尽头搭个小屋，种种草药，平日里骑着小栗子去城里卖药换生活费，再偶尔给小朋友们买些生活用品。
“偶尔”代表着一个月到两个月一次，直到她找到人们的共同愿望为止。而再过几天，她会想办法回乐阳一趟，把她留下来的东西都清干净，这样塔国人就没那么容易找魏寻和秦昭然的麻烦了。
“小明姐姐，”樱樱戳了戳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喝水吗？”
路熹茗总算回过神来，对她笑道：“好，麻烦你了。可以请你顺便把我大箱子里的药包拿来吗？那些纸袋上面写了‘药房’，你看到就能认出来的。”
樱樱本来已经要出去了，听到她的话顿住了脚步：“小明姐姐，我不认字......”
“没关系没关系，”路熹茗连忙说，“那字是红色的，你挑出上面有红色图案的就好。”
过了大半个小时，樱樱才回来。此时路熹茗已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抱歉，我拖了太久，”樱樱把水和药袋子放在桌上，向路熹茗道歉，“我们尝试了许久才点着了灶台烧开水。”
路熹茗立刻惊醒，又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没有很久，谢谢。”
说完后，她支起身子来到桌前，打开药袋子掏出里面的肠胃药。樱樱盯着药袋子许久，像是要把那两个字牢牢记住一样。
路熹茗吃完药以后，问她：“想学写字吗？”
樱樱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这世界上的字太多了，”樱樱说，“我学不完的。”
“若不开始学，那的确永远学不完。但字这种东西，你一旦开始认识了其中几个，它们几个就会带着你去认识更多的字，就像是认识一个朋友之后，朋友的朋友你也渐渐会认识一样。”
路熹茗说完以后又意识到自己过分热心了，原本咧开的嘴角耷拉下去几分。
“真的吗？”樱樱抬起头看向路熹茗，眼里竟闪着些泪光，“我已经十二岁了，真的可以学会吗？”
路熹茗对上她求知的目光，实在不忍心对其冷脸相待。她点点头，和善地答道：“可以的，我正好有几本话本，你可以从话本上的字开始学起。你们之前住的地方，有教识字的人吗？方然和小胖呢，他们认字吗？”
她知道樱樱一定没有系统性地上过学，只是不知樱樱和小胖不识字，究竟是地下城对文化教育的疏忽，还是他们刻意而为。
“方然认识字，小胖和我一样。主理说，我们都超过了六岁，再去学字就学不会了，不如把心思花在学些保命的技巧上。”
“保命的技巧？”路熹茗来了兴趣。
“格挡术，擒拿术，怎么用暗器，怎么躲机关，怎么用刀剑，怎么用火器，”樱樱掰着手指数着，“这些我都不会，我尝试学了很久，还是不会，胆子又小，每日都被主理和他的手下骂。但是我被选进训练营，就不能再出去了，他们只能一边养着我，一边骂我废物。我猜可能等我再大一两岁，他们就会把我送出去执行任务，然后让我死在外面。”
这么听起来，不让他们识字，怕是地下城刻意而为了。他们要培养的只是杀人工具，而根本不期待这些工具能够融入任何一个社会。
路熹茗又想起了那几个蒙面人，不禁叹了口气。
“小明姐姐，”樱樱又拽了拽她的袖子，扑扇着她的大眼睛看向路熹茗，“你可以教我识字吗？说不定我可以学得又好又快，说不定我不是废物。”
路熹茗摸了摸她的脑袋，刚想爽快答应，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已经做好打算了，还是不要和任何人过分亲近来得好。
樱樱原本期待的小眼神暗淡了下去，可她还是笑着说：“没事的，你要是不方便，我就去找严大哥和方然教我，没事的。”
“只是，小明姐姐，”她又补充道，“你为何一直不敢答应我们的请求呢？你看起来明明很想答应的样子......”
“你......”路熹茗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没想到樱樱竟然也是个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惊人的个性。凭她的洞察力，若是好好学习，说不定真的能够在学业上有所建树。
樱樱继续说道：“之前方然和严大哥都想要你留下，你那时候不说话，但眼神很哀伤。今天吃饭的时候，那盘肉你明明可以不吃的，但是你为了让六爷爷开心，还是吃了。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让别人失望？”
“不，”路熹茗回答得斩钉截铁，坚定到她自己都快信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办法给你承诺，教学是件需要长期投入的事情，而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我明白，”樱樱乖巧地回道，“小明姐姐你做什么我都能理解。”
“我们熄灯睡觉吗？”路熹茗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连忙转移话题。
这房里有两张并排的小床，路熹茗和樱樱一人一张。她猜严羽或许曾经有，或许曾经会有一个兄弟姐妹，所以他的父母才给他们准备了这样的房间。只是事实如何，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路熹茗透过洒进来的月光，看到樱樱在床上无声地数着手指，于是又和她搭起了话：“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曾经的事情了吗？”
“记不得了，但我总觉得我好像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朋友，或者姐妹。吃饭的时候，我时不时会感到有人在我身边，和我分享好吃的。”
“那，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没想过......”
“你有什么愿望吗？”
樱樱掰着手指想了好久好久，才说：“我想要重新回到那一天，然后勇敢地面对向我袭来的车。这样，方然就不会失去他的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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