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繁等了半天没看见人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简直想直接冲进去。到了快傍晚时分，才看到子方出来。她正要打招呼，却见子方使了个眼色，没有往她那边走，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
正疑惑着，就看到几个人影跟上了子方，看来是要甩开他们。
还空着肚子的许老板决定放弃跟上去，子方看起来没受伤，应该无大碍，而且看这架势是打算和那些跟着的暗卫绕上一段时间，自己先回去再说吧。
客栈里，大家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的丰功伟绩，稷下学宫门前平常就是车水马龙的交通要道，今日更是挤了整个儿临淄城的人似的，本以为得连续闹个两三天才好，没想到相国大人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主动向大王请罪了，那些学子可还没去王宫告状呢。
不过这也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估计短时间内相国不会再兴风作浪了，盐户们高兴还来不及，更没有理由不卖盐给他们了。
“我听说被抓起来的人都给放回去了，虽然遭了罪，不过也算值了。”
“是啊，不知道子方在里面说了什么，能鼓动这么多人出来。”
“学生们倒是还有点良心，要是那些当官的，估计大家现在都被抓到牢里了。”
“阿繁说了，要是看势头不对，就让兄弟们带着大伙跑。子方也真是胆子够大，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本事。诶，阿繁回来了！”
几个人自动给许繁让了个位置坐，许繁也没客气，敷衍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拿起桌子上的食物就往嘴里塞，也不嫌弃是这些人吃剩的了，胡吃海喝一通后才想起来说话。
她衣服上挂了几块碎屑，手里沾着油，还拿着一块饼，活像三百年没吃过饭。
“大家都没事吧？都回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连嘴里的酒都忘了咽下肚子，这神色过于明显，许繁也察觉到了，她皱起眉毛：“你们不知道跟着子方有多累，还在人家的屋顶上躲了大半天，连颗草都没有，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好吗？”
几个人陪着笑，又跟着喝了几杯酒，突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阿繁，那子方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他应该在躲相国派来的人吧，估计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啊？我就说你们没去什么好地方，他也真是胆大包天，这不是羊入虎穴吗？”
“没事，看子方的样子，他应该有把握。”许繁叹了口气，“不过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我总感觉很奇怪。”
“不管怎么样，子方这回也是为咱们立了大功，要是他真的得罪了相国，就让他跟咱们回大秦呗，临淄城这么大，相国也不至于揪着不放吧。”
“其实我有点同意阿繁的看法，子方这个人看上去不像个普通人，万一他是什么危险人物，把咱们都牵扯进去怎么办？”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刚才还热闹的氛围一下子像被冻住了。
许繁揉了揉额角，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之前也怀疑过，但是这些天子方一直跟着我们，大家也都能看到，子方不像是那种卑鄙阴险的人，而且至少目前没给我们带来什么危险，他甚至为了不牵连我们，现在还在和相国的人周旋。我倾向于先信任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凭空怀疑他会害我们，未免小题大做了。”
众人还有些犹疑，不过大多还是先同意了许繁的观点，“是啊，子方一路上也帮了我们不少，咱们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先观察观察再说吧，也不能把人就这么丢在这里。”
“这事咱们最好多个心眼，都多留意留意。”
然而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没等他们有时间仔细研究这个神秘的新成员，子方就要跟他们告别了。
子方第二天晚上才回来，在临淄城里甩掉相国的眼线，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许繁一天都在和盐户们见面，不过异乎寻常的顺利，毕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就像子方先前预测的那样，他们甚至争相要把盐卖给许繁。商队里的大伙忙着装盐，也都累了一天。
不过子方没有惊动他们，只是敲开了许繁的门，许老板刚要睡觉就被吵醒，看到是子方过来，一时间又惊又喜。
“总算躲开相国的人了吧？太好了，我刚想明天派几个人去找你呢。”
“嘘——咱们小点声，我马上还得走。”
“怎么了？”许繁小心地看了看他周围，把子方拉进房间。
子方简单向她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相国准是知道是我搞出来这么多事，我怕他追究到你们头上，往后给你们使绊子。”
“你跟我们逃走吧，躲在装盐的马车里，这里不像大秦，守卫很宽松，他们不会认真检查的。”
“可是你们以后总还是要来齐国做生意的，相国大人可不是君子，要是知道你们帮我逃走，肯定不会放过。”
许繁生气地抓了抓头发，“相国要你干嘛呀？他手底下人还不够多吗，不会是想把你关起来用私刑折磨吧？啊，你还记得我之前猜你可能是间谍的事吗？相国大人不会认出你来，想让你自己往坑里跳吧？”
“应该不是。”子方沉吟，“他不像是认得我，而且如果真是那样，他不可能让我离开。”
“那他不会是看上你了，想把你抓回去……”
子方惊疑地看着她，一脸“你知道你再说什么吗”的表情。
“开个玩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打算静观其变。”
“你要留在相国府里？”
“嗯，我考虑过，如果我之前有过什么重要的身份或者任务，相国那里应该可以打探到更多的消息。我觉得相国只是想让我给他卖命，我在他眼里还有利用价值，他应该不至于杀了我。”
“可是我们过几天也要离开了，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大秦吗？说不定下一次来，相国大人都把我们这些小人物忘了。”
“相国说给我两天时间考虑，我明天就得给他答复。”子方仰头思索了一会，接着说：“其实我也怕给大家带来麻烦，毕竟我身份不明，总是个隐患。”
许繁沉默，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打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才站定，“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那我也不拦你了，而且我想我们大伙加起来也困不住你，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平安。”
她送给子方一枚玉韘（射音，扳指）：“这是我爹留下来的，他说是从哪个落魄的王孙贵族手中买下来的，我爹在大齐认识不少人，你要是遇上麻烦，说不定这个会有用。你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个就抵做工钱吧。”
子方也不好再推辞，拱手行了个庄重的礼：“不论如何，多日来，感谢您的收留，许姑娘，还要劳你帮我向大家告别，希望咱们后会有期。”
“我们回大秦，也会帮你打探身份的。不要再叫许姑娘啦，怪客气的，你也跟大家一样叫我阿繁吧，来日再见。”
“好，多谢诸位。”
稷下学宫恢复了平静。
荀子换上了常服，坐在湖心亭内和学生下棋。碧波荡漾，天空澄澈如洗。
“那些学生怎么样了？”
“既然国相已经改过，也惩治了身边的人，学生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有几个还在闹着要去见大王。”
“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
“可惜人没有抓到，也没打听出来是谁派来的。”
“如果只是自己一人所为，倒也算颇具胆识，也有仁民之心，能走上正途才好。”
“老师好像很赞赏他？”
“言战者多，披甲者少。人人口中都有仁爱，都知道民心不可违，愿意去做的人毕竟是少数，单凭这一点，他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老师说的是，如果有机会，学生也想与这位小友结识一番。”
“韩非，你觉得齐国如何？”
“自太公开国以来，齐地享鱼盐之利，国富民强，也出过数位贤主良相，有过诸侯宾服的盛况。如今其余六国战乱连年，唯齐国安享太平，但学生认为，这太平也持续不了多久。”
“怎么说？”
“齐王短视，任人唯亲，国相贪婪无度，暗地里勾结各国使节索要钱财，妄想坐收渔翁之利。齐国又不饬边防，一旦秦决定攻齐，几乎像虎狼之师入羊群，齐王宗庙之不血食，可指日而待矣。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谚百姓皆知，君主却假装不知，岂不是荒谬吗？”
“秦国的确强盛，多年前秦昭襄王在位时，我曾经到过秦国，物阜民安，是强国之象，但也未必能久远。”
“老师此话何意？”
“秦王求胜于诸侯，追求霸道而漠视王道，不过能掳掠更多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如果不能及时行仁义之道，一旦民怨沸腾，即使是累累高楼，也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韩非凝神思索。
“你来齐国求学也有几年了，可有打算？”
“老师应该知道，学生一定会回到韩国。”
“你了解生活不久的齐国，对自己的母国必然不会一无所知。你留在齐国，或者去其他国家，凭你的才能，得到的也未必会比在韩国少。韩国处于夹缝之间，连年被秦国攻伐，此时已经奄奄难存。即使知道是必死之路，你也打算继续吗？”
“学生愚钝，但既为韩国公子，享万民之奉养，自然该为国效力，虽九死无悔。”
荀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局外人想要入局，入局者却为局所困，想来世间诸事也大抵如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