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中郎

天光大亮,子方揉了揉眼睛,惊疑地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秦王的寝宫内,睡姿颇为不雅,原本应当平整舒适的床榻也凌乱不堪。更可怕的是,向来对自己容色温和的秦王正站在一旁,双手抱臂,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

“醒了?”

今日或许不用早朝,赵政身着白色便服,与玄色王服相比,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柔和许多,仿佛神祇弯下身躯,把目光投向凡间的芸芸众生。

子方只觉得一阵颤栗,整了整衣服,心虚地问:“大王,我这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问你自己。”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是昨天和卫厘喝多了酒……”他捶了捶脑袋,似乎想回忆起什么。

“又忘了?”赵政笑笑,显然抱有怀疑:“依寡人看,你飞檐走壁的功夫已经独步天下,连寡人的寝宫都随便能进来,寡人是不是该安排你去刺杀楚王、赵王之辈啊?”

坏了,连谦称都用上了,看来局面要很难收拾了。

“大王,我真的不记得了!”子方一脸痛心疾首,甚至要行礼谢罪:“臣绝无歹念,不敢以下犯上,都是无心之失啊!只是酒色误人。臣虽然不记得做了什么,但甘受处罚,还请大王息怒。”

“是吗?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以下犯上”、“酒色误人”,很好,这家伙分明记得清清楚楚。

子方拼命点头,试图博取对方的信任,诚恳道:“看着臣以往的苦劳,大王姑且饶臣一命,臣愿为大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是啊,你有如此才能,寡人应该封你个官职才是,不然岂不是屈才了吗?”赵政看起来似乎没有被他打动,但也没有继续为难他:“寡人封你为中郎如何,随时护卫寡人左右,将功补过,子方,你应该可以胜任吧?”

“臣谢大王隆恩,必誓死保卫大王!”子方勉强扯出笑容,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没办法,自己种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了。

“中郎并无亲眷,寡人特许中郎在宫内居住,不限出入,好随时护卫寡人安全,中郎以为如何?”

“大王思虑周全,臣岂有不应之理。”

赵政满意地点点头,负手而立,温声道:“中郎如此识时务,真乃俊杰,寡人甚是欣慰。寡人还有政务处理,中郎先去换衣洗漱罢。”

“臣恭送大王。”

逆着光的身影转向门外,没了遮挡,窗外强烈的日光径直刺了过来,子方闭上眼睛,丧气地躺倒在床上。

兴许真是喝太多了,头痛欲裂,仿佛真的要炸开。看来昨晚的醒酒汤也没有多大用,子方懊悔地想着,丝毫不顾所谓醒酒汤只有不到一半被他喝掉的事实。

莫名其妙被封了个在别人看来前途无量的中郎,又冒出来的子方引起了不少朝臣的注意,许多人还记得,先王在世之时,李信将军曾当朝参奏他不战而逃。虽说后来先王免了他的牢狱之灾,但也只是让他当了个藏书吏,在之后就没怎么听说过这个人,现在却又冒了出来,还直接变成了大王身边的亲信,其间实在有太多关节无法参透。

但子方显然苦于此差,醉酒忘事对他来说简直是笑话,他之前虽然不知为什么失忆了,但从醒来之后,他没有忘记过一件事,他从未想过记性好有时候也会是沉重的负担。

不过大王倒是很配合地相信了他,但又像是故意为之,时不时提起诸如“铜钱”、“醒酒汤”的话题,然后玩味地观察他的反应,像是逗老鼠的猫一样。子方每每费心掩饰,又纠结又无奈,简直要抓心挠肺。

一日雨后天晴,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水汽,阳光已从阴云之后露出来,天空中似有虹影。

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孩站在墙边,借着梯子一样的简易工具,似乎想要爬上高高的墙头。

子方皱眉,正要上去看看怎么回事,那小孩扶着的梯子却颤颤巍巍想要倒下,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正在扑腾的小家伙抱在怀里,稳稳落在地面。

“你是谁?干嘛多管闲事,我要出去!”

小孩叉着腰,怒视着眼前坏他好事的人。

“多管闲事?要不是我,你刚才可就摔下去了。”子方挑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孩,总觉得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要不是你,本公子已经出宫了!”

“公子?”在这宫里如此自称的,大概只有大王那位弟弟了,怪不得熟悉,这小公子眉眼间的确和赵政神似。子方摇摇头,问道:“您是成蟜公子?您身边没有人跟着吗?这梯子可不结实,您爬上去太危险了。”

“本公子要你管!你到底是谁?”

“我是护卫大王的中郎,子方。”

成蟜皱眉想了想,最近确实听说过这个人,他质疑道:“原来是你,你不去保护王兄,来这里干嘛?”

“臣今日休沐。”虽然他不怎么需要休息,但这样整日和赵政待在一起简直过于折磨,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那你休息去吧,别妨碍我。”成蟜说着就要继续爬,结果却被子方揪着后领提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骂人,就被带到了墙头上。

“公子想要出宫,也该好好做准备,您不知道这面墙之后还是在宫里吗?”子方站在墙头上,把成蟜放下来,仍然抓着他的衣领。

宫墙之外仍是宫墙,重重叠叠,仿佛无穷无尽。

“还有,您穿这样一身衣服,是怕别人认不出来吗?依我看,您过不了一刻钟就得被士兵抓回去。就算侥幸出了宫,您无人护卫,又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一身好衣服都要被恶人抢去了。”

成蟜恼羞成怒,好不容易摆脱身边的侍从,刚成功了第一步,居然这么快就折戟沉沙了。他别过脸不愿意看子方,但站在高空中又比想象的骇人不少,只能尴尬地抓住子方的衣服,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公子为什么想出宫呢?是宫里的人没有照顾好您吗?”

“宫里我都玩腻了,那些人太无聊了。”

虽然因为这个倒霉弟弟,赵政几次被人暗害,但毕竟先王子嗣不多,活下来的就更少,赵政并未苛待他,甚至还有些纵容。

不过成蟜想要出宫的愿望却被断然否决了,亲爱的王兄冷着脸把他赶出了章台宫,让他回去好好跟着师傅学文习武。

“难道宫外就会比宫里好吗?在宫里,下过雨之后,石台玉阶仍然可以行走,您的鞋面不会溅上一点泥;但是出了宫,现在路上可是泥泞难行,您走几步路,鞋子就得陷到污泥里,到时候只能光着脚丫提着鞋走,脚底说不定都得被粗粝的石块划破。”

“这算什么,我才不怕呢。”

“好吧,姑且算您平平安安出了宫,但是您身上带钱了吗?怎么吃饭,去哪儿休息呢?遇上坏人怎么办呢?您打得过他们吗?”

成蟜面色犹疑,却仍然嘴硬:“我就是想去玩嘛,干嘛拦着我不让我走。”

“公子若只是想去宫外看看,倒是未尝不可,臣有一计,可以让大王同意。”

“你有什么办法?”

子方神秘地笑笑,示意他附耳来听。

当日,秦王用晚膳时,收到了来自倒霉弟弟的关怀——一碗白水,准确地说,里面还飘着几颗粟米粒,这不知哪来的破碗已经被磕破了边沿,看起来寒酸极了。

“怎么,有人不给你饭吃么,找寡人要饭来了?”

成蟜讨好地帮他捶背,故作深沉地说:“王兄,我知道自己以前太淘气了,而且久居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今日听了师傅的劝告,觉得十分有道理,臣弟没有什么功劳,却住着豪华的宫殿,享受着锦衣华食,实在应该羞愧万分。”

“所以呢?”

“臣弟实在觉得,自己见识浅薄,愧为一国公子,这样下去难以担当大任。求王兄让臣弟出宫见识民间疾苦,长长见识,不当一个只享受百姓奉养的蠹虫。”

赵政思索片刻,问道:“你真的那么想出去?”

成蟜疯狂点头。

“好吧,那寡人就废你为庶人,你以后就出去住吧,不要再回来了。”

“不要啊王兄!”成蟜搂着他的胳膊求饶:“我错了,不要把我赶出去啊——”

赵政哼了一声,继续道:“你不是想体验民间疾苦吗?知道一件事并不难,真正难的是去做。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句话师傅教过你吧?我看你就是图个新鲜,真正出去了,待不过半天就会嚷嚷着回来。”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成蟜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止是想去玩。他们都说王兄从小历经磨难,所以现在才这么厉害,我不敢比过王兄,但也想有朝一日能为大秦建功立业。”

“有什么不敢的,你若是能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欣慰还来不及。”赵政笑笑,不过一脸“你赢得过寡人才怪”的表情。

“我听说王兄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为大秦立功了,蒙骜将军还夸过您。”

“那不是我的功劳。”成蟜提到的大概是山村那件事,但那功劳的确不应该归属于自己。赵政闭上眼睛,陷入回忆一般:“那是子方的功劳,是他救了我,也是他安排了人去救那个村子,我做的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并且活下来。”

“你知道吗?其实活下来很不容易,现在到处都是干戈,像你这样年纪的孩子,甚至可以被送去打仗。我虽然也期望你以后能有所作为,但更希望你平安活着。”

“王兄,我知道了。”成蟜声音闷闷的,丧气了一会,又贴上赵政的肩膀,问道:“子方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怎么这么厉害。”

“寡人新封的中郎。怎么,你见过他了?”

成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其实刚才我说的话也是他教给我的,他还跟我说能成功呢……”

看起来确实像子方能干出来的事,赵政喝了一口弟弟煮出来的白水,皱眉道:“这是什么水?”

“雨水,子方说这是上天所赐,今年多旱,百姓们都渴望着雨水。”成蟜仰头回想着,“对,他应该是这么说的。”

“王兄,子方看起来会武功,也懂很多诗书,您让他换了我原来的师傅怎么样?”成蟜高兴地想着,子方比那些老头好玩得多,用来陪自己玩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政面无表情:“那你再给我找个中郎吗?”

笑话,自己当年都没有这个待遇,你说要就把人给你了?

“算了,寡人许你出宫,不过只能去一天,寡人会找些得力的人跟着你。”看他哭丧着脸,赵政不由放软了态度,摸了摸他的头:“出去看看也好,让你知道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谢王兄!”成蟜登时亮了眼睛,继续得寸进尺:“那能让子方陪我去吗?”

“……你自己去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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