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宝腿脚倒快,不出半日的功夫,马道婆本人已经进了宫,现下安置在宫中的永巷内。
因李元宝担心会有人查到皇上秘密召见马道婆之事,还特意给马道婆安了个宫中罪妇的名头。
殷景诚此时才刚用完晚膳,正慢慢地喝茶,见李元宝殷切的身影在灯影下静止,如同一尊木偶人,他抬起眼问道:“一路上没惊动什么人吧?”
李元宝自信地回答道:“皇上请放心,就连刑部都没惊动。”
殷景诚又问道:“你在这里等朕,是准备让朕去永巷看她?”
李元宝怯声说道:“皇上,宫里这段路不好瞒着,明儿宫里若是有人知道了……”
殷景诚哼了一声,李元宝知道殷景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后面的话横竖是不能再说出口了,便生生咽下去,摆出一副殷切的笑脸来,好像在向皇上炫耀自己多么能揣测他的心思。
可殷景诚依旧阴沉着脸,李元宝立刻将笑脸也收了回去。
虽然天色已晚,可夜幕是最佳的遮盖物。殷景诚只带了李元宝一人,就连李元宝也脱去了太监主管的官服,只扮成寻常府中小厮的样子,两人一路来到永巷。
除了永巷中的罪人们仍在辛苦劳作,宫中所有地方都已燃起烛火,似乎都在昏昏欲睡了。李元宝用手掩着一个呼之欲出的哈欠,熟稔地敲了几声门,便有一位面露凶相的姑姑来开了门。
李元宝在前方打起灯笼来,小心地为殷景诚照亮脚下的路,狭长的过道上,罪妇们被管教姑姑轰回住处的身影诡异地映射在墙壁上,像滑稽的皮影画。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殷景诚脚步微顿,但他见李元宝脚步未停顿,便马上又跟了上去。
李元宝在黑暗和灯笼的照耀中只看得见殷景诚明亮的一双脚,他敏锐地察觉到殷景诚的停顿,忙停下来等了一瞬。
走到最里间,是一间单人的牢房,李元宝掏出钥匙,窸窸窣窣地打开门,警惕地守在门外。
殷景诚信步走出去,并没有对里面磕头认罪的老妇人多看一眼,而是看了看周遭环境,摇头道:“老人家,你住在这里,竟是委屈了。”说罢,轻声叹息。
马道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眼前的九五之尊:他不是来要自己命的?
殷景诚继续说道:“人人都说你罪该万死,可朕觉得,无非是人们的**生出了你的罪恶,如今所有后果却要你来承担。”他盯着马道婆的脸,看着她的脸上从最初的震惊到逐渐有泪水滑落。
“皇上,老身……”马道婆痛哭流涕,一边磕头如蒜倒,一边说道:“老身听皇上如此怜悯,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殷景诚道:“世人不懂,你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若是没有遇到伯乐,白白的死了,那才是一大损失。”
马道婆一边哭着,一边喃喃说着自己的罪孽,那催人性命的符中,并非神鬼之力,而是一种西域传来的毒素,可叫人产生幻觉,三日之后便会神志不清,力尽而亡。
殷景诚听了,却皱起眉头道:“这是你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无需对着朕说。”
马道婆又呆住了,不是要她无声无息杀人的武器,还能要什么?
殷景诚却出乎意料地笑了,黑暗中他的牙齿森然,闪出一抹亮色。
“朕刚登基,总有些罪臣亡我之心不死,妄图霍乱朝纲,夺取政权。今日朕问你一句,愿不愿意替天下黎民铲除奸佞,还江山社稷一片安宁?”
马道婆还没听完,便流着泪一直在地上磕头。
“皇上如此,老身万死不辞。”
殷景诚站直了身子,等她磕头磕够了,忽然问道:“你既然去过贾府,可知道那贾府二姑娘如何?”
马道婆猛然止住了所有动作,在心里反复想着殷景诚问这番话的目的,想着如何回应。她才获得重生,也不敢耽搁太久,第一反应便是皇上看上了宝玉这个小蹄子,心里自然是想着不能让她得逞,便说道:“皇上,老身不敢撒谎,那贾府二姑娘名声很差,在闺阁里便与许多男人不清不楚。听说小时候便喜欢追着年轻男子,行为放荡,为人所不齿。”
殷景诚轻笑一声,未置可否,只说道:“你好生养着身子,朕自然会派人来寻你。”
李元宝见正想问殷景诚是否要去永巷关押的另一位处看看,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便止住了话头。
殷景诚走得极快,走到来时他犹豫片刻的地方,忍不住又犹豫了一下。他在心里掐指一算,罢了,也有大半个月没去瞧瞧了,今日去一趟,也不算越距。
李元宝见他调转了方向,忙跟着调整了,快步跟上去,听到他低声问道:“她还是老样子?”
李元宝叹道:“是呢,娘娘心里还有些想不开,太医看了都没瞧好。”
殷景诚瞪了李元宝一眼,不满道:“越来越没规矩,谁准许你叫她娘娘?”
李元宝忙低下头认错,心里却暗自想着,不然叫什么?叫她的名字悦馨?还是叫她太上皇封的馨妃?不然就叫馨太妃?可这些称呼都不是她此时能胜任的,毕竟自从太上皇退位后,她疯了,如今她的身份已经是永巷贱奴了。
半年前,太上皇无意间发现了自己的儿子与爱妃有染,那时候他虽然生气,想要发作,可已经无力回天了。李元宝至今不知道殷景诚用了什么手段迫使太上皇退位,他也不敢知道。
夜色愈发深了,眼前装扮得体的女人瑟缩在逼仄的小屋内,神色呆滞,一股潮气窜过来,殷景诚咳嗽了两声,李元宝忙替他挡着,口中带着歉意说道:“一直要给她迁住处,她竟不肯呢。”说完,便退了出去。
殷景诚看着眼前的女人,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悦馨?”
那女人听了他的声音,忽然从喉咙中发出一声长嚎,倒吓得门外的李元宝一机灵,心中抱怨道:“这大半夜的叫什么,怪吓人的。”又想到太上皇发现馨妃同自己的儿子有染之后的作为,他又叹息这女人是真的命苦。
太上皇先是寻了个由头,将馨妃一家人当着她的面全部斩杀,又将馨妃废掉,关进了永巷中。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当日太上皇发现之后,殷景诚等着他来找自己的麻烦,却没料他当面完全没提这件事,笑颜如故,却在背后将所有事情都做绝了。
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时候他便知道不好。
疯狂赶到宫外,他才被告知,她只是疯了,并没来得及自尽。
殷景诚见她浑身哆嗦地过于激烈,便犹豫着缩回了想要触摸的手。
所幸,泪水在黑暗中并无人察觉,他喃喃道:“疯了好,疯了好,只要没死就好。”
与此同时,正在怡红院内熟睡的宝玉忽然满身大汗,从噩梦中惊醒。她干涸的喉咙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她拼命抚着自己胸口,想要把那口气顺平。
袭人早就被惊醒了,忙过来问道:“宝玉,你怎么了?”见宝玉目光呆滞,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不禁着了急,倒了一杯热水来。
宝玉回过神来,接过热水一饮而尽。袭人担心道:“做噩梦了?”
宝玉不答,将自己枕下的通灵宝玉拿出来,袭人惊呼一声,那通灵宝玉本身是翠色,如今在夜幕里竟然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分外诡异,不知是个什么兆头。
袭人小心地用手碰了一下,惊道:“还是烫的!”
宝玉呆呆地看了那玉一会子,忽然将玉护在心口,哭了起来。
晴雯等都听到动静,从外厢赶过来,问道:“宝玉,怎么了?”
宝玉哭了一会子,才小声说道:“我方才梦到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她指着周围说道:“怡红院变成了断壁残垣。”
晴雯舒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姑娘做了噩梦罢了。”说着,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睡。
宝玉摇摇头,这次的梦过于诡异,她醒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梦里惨烈的景象她都不敢说出来。
更何况,这通灵宝玉夜间突现异象,也处处显示出诡异之象。她忽然想到之前和尚道士和她说的,这通灵宝玉大有用处,只不过需要她逐一去发现。
难道这夜间突现红光,便是用处的其中一种?是预警?还是什么意思?她抱着那玉,倒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敢再睡,只央告袭人道:“你陪着我可好?”
袭人看了她这样子,又是急,又是心疼,忙说好。
她轻拍着宝玉,想着叫人去开一碗安神汤来,又空漏夜惊动了王夫人等,小事变大了,就不好了。便只轻声说道:“姑娘别急,自古以来没有人不做噩梦的。我小时候就经常做噩梦,梦到我长大后嫁了一个走街串巷的戏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醒了还被我父母笑话了呢。”
宝玉听了这话,却盯着她,又掉起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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