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当初的盛京水牢里林洄在牢内张宁在牢外，如今却是张宁穿着颜色难辨，污秽不堪的血衣，囚在牢里面。
地牢里天色晦暗，阴暗潮湿，只有巴掌大的一个天窗，还被封上了铁网，张宁倚着墙一动不动地望着一掌天空，铁链一阵响动，紧接着狱卒打开了门。
“起来，跟我们走一趟吧。”狱卒说。
张宁没什么反应，片刻之后那狱卒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慢慢转过头，脸色苍白干笑了几声：“你算什么东西，让那个姓林的来请我。”
狱卒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以为你现在是谁，呸，就是一个阶下囚。”
张宁不为所动，就是不起身。两个狱卒相视看了对方一眼，果断把他绑了出去。
长久的阴暗让他的眼睛受不得强光，林洄还颇为贴心的将地点选择在了狱堂，两个人押着张宁进来，林洄也无甚惊讶。
“哟，来了。”
他面前是摆好一桌的酒菜，烧肉、炖菜、鱼，还有一壶酒，这是断头饭，张宁以前是刑部尚书，请许多人都吃过，最是清楚。
林洄让人给张宁松了绑，给他碗筷，张宁坐下看着一桌子的菜，冷笑几声，毫不在意的拿起筷子夹肉和菜吃起来。
林洄说：“你就不怕我在菜里下了毒？”
张宁吞咽之间含糊道：“我是朝廷三品官，即便是再有错也得等到回了盛京由皇帝定夺，你轻易没法做主。”
林洄挑眉道：“陛下有旨，反叛者就地斩杀，不必回京。”
张宁闻言笑意更深了，“你要想杀我早就杀了，还用等到现在？”他放下碗筷凑近了几分，“你不杀我，必然有所图谋。”
林洄说：“图谋算不上，就是有些不懂的地方。”
他淡淡说起：“李武成死了，匈奴人也早就退兵了，你忙活十几年的事情全泡汤了，后悔么？”
张宁静默一瞬，说不后悔其实是假的，但是可惜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即便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杀掉张宁，走上这条路，但他依然保留着最后的傲气：“后悔啊，后悔没早一点杀了你。”
林洄抬手倒了两杯酒，“我就是不太明白，你爹那么高的官，你完全可以靠山吃山，吃一辈子，即便是仕途到头也不致于沦落到这一步，所以你和张宁之间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非得杀了自己的亲爹不可，因为你母亲吗？”
张宁看着他苦笑说：“你是不是自己同林承甫关系很好，就觉得天下所有的父子关系都好？”
苍天为鉴，林洄除了这具身体，他本人其实很林承甫没有一点关系，但林承甫对他的确不错，哪怕到死也在念着他。
林洄一口饮尽酒，问张宁：“你同张远关系不好，是因为他杀了你母亲，为了给张弘的母子腾地方，所以你很透了张远也恨透了张弘母子，对吗？”
张宁突然放肆狂笑起来：“张弘他们母子算什么东西，我又岂会放在眼里。”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端王。
“端王杀了你母亲？”林洄出声质问。
果然，张宁闻言便安静下来，他拿过林洄倒满的酒杯，一饮而下，只是抬头的瞬间，林洄清晰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和滑落的水珠，饮毕他又自己倒了一杯。
“你母亲也是死于端王之手吧。”
林洄没说话，沉默的看着他。
张宁兀自地说起：“林承甫虽然直愣死板，却也勉强称上一句正人君子，张远衣冠楚楚，却是个贪婪的懦夫……”
林承甫和张远同为太临三年的中举考生，林承甫为状元，张远为解元，林承甫拒绝了多方势力的联姻拉拢，娶了资助自己读书的顾家女儿顾巧盼，张远也同样娶了申家女儿申汝晴。
可坏就坏在，林承甫与顾巧盼是青梅竹马，而申汝晴却一辈子活在丈夫的欺骗之下。
张远是有意巴结申家的，他同申汝晴的每一次相遇都是精心计划好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用心雕琢过的，张远隐去早已成婚的事情，抛弃家中妻子和不满一岁的儿子，带着目的用心接近申家取得资助和申汝晴的芳心。
张宁与林洄同年出生，甚至连生辰也只差了几日。
申汝晴出身名门望族，家里祖上当过官，即便张远不管束张宁，申氏这种大家族出身的小姐也不会放任儿子不管，她一直将张宁细心教导带在身边，张宁也的确争气，四岁便启蒙，聪慧机敏，少年时在当时的世家子弟中很有名气，就这样一直长到他十五岁，直到在他生辰那日——他的母亲不见了。
那是端王篡位后的第二年，端王早年有过一些军功在身，但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此人极度好色，早在军中时就喜欢寻欢作乐，甚至盯上了同家将领的妻子，篡位后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盯上了臣子们的妻子。
林洄深深蹙眉，“端王暴虐好色人人皆知，可他也不是真的傻子，即便是给自己留后路也不该盯上申汝晴。”
张宁：“因为我和楚江郁曾经的婚约，早在端王称帝之初他就已经有意替代掉张家。”
至于为什么没有替代，就了极其隐晦的秘密。
申汝晴一向对儿子的事情重视至极，张宁的生辰她更是不可能会忘，可张远却搪塞他说申汝晴有事突然回了琅琊，让他不要等。
张宁自小对母亲的情谊和依赖远超张远这个父亲，他自然是不相信，申汝晴消失了十几日，他一边不让张远发现，一边用尽自己的方法和人脉打听母亲的消息。
许多人对此闭口不谈，用各种理由搪塞张宁，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说，直到这个消息传到了端王那里，端王召见了张宁，并且承诺申汝晴就在皇宫之中，今日过后他就会让申汝晴回去，张宁信了。
那时他还只有十五岁，认知中的情谊也只是在于少年少女的那些青梅竹马的小心思之中，离着成年人的世界还差了很远，他想着只要母亲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什么都无所谓，于是他就这样带着小心翼翼和一点期望踏入了皇宫。
而他的噩梦就这样开始了——
张宁俊美的长相大多遗传到了母亲的基因，申汝晴生的很漂亮，再加上世家嫡女，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一言一行都可以称之为世家模范。
他再次见到母亲时却是申汝晴最不愿见到他的一面，往日优雅端庄的母亲，此刻衣不蔽体，遍体鳞伤，双目空洞无神的躺在一张软榻上。
申汝晴见到他明显愣住了，紧接着惊慌失措，恐惧不安席卷了她全身，她揽起仅有的一件薄纱衣衫，连滚带爬到张宁身边，呵斥道：“你怎么在这！”
她抚摸着张宁的脸颊瑟瑟发抖，立刻斥道：“宁儿你回去，快回去！”
张宁完全傻住了，直愣愣地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眼眶瞬间通红，“母亲，您怎么了，您怎么在这……”
申汝晴止不住的哭泣，她伸出手挡住儿子的眼睛，“宁儿你快回去，回到你父亲身边！快回去！”
为时已晚，张宁什么都懂，可他就是无法相信眼前一幕，他抓着申汝晴的手不放：“是父亲骗了我，父亲骗了我！母亲你跟我走，我们快一些……”
他话音还没说完，脚步声和男人猖狂的笑声突然降临，申汝晴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申汝晴按住儿子的头，跪爬过去，向那人磕头低声哀求。
“您放过他……放过他吧，宁儿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才只有十五岁……放过他吧……”她在替张宁哀求，也是在替自己哀求。
在张远为保荣耀亲手把她送到帝王龙榻上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一辈子都要毁了，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唯独不能不在乎张宁，她唯一的儿子不能毁在这里……
申汝晴按住张宁的头，不让他抬起来，自己却拼命给另一个男人磕头，不断哀求道：“您放过他……放过他吧……”
端王的暴虐和好色是世人不敢想象的，他见申汝晴几日前还是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如今却为了儿子突然反转，越是这样哀求他，他越是被激起**和兴致，最喜欢看骄傲的花被捻在泥土里，喜欢看别人的命运像蚂蚁一样被捏在手里，对着他摇尾乞怜的模样。
他非但没有放过张宁，还让两个人来按住张宁，他叫来了满屋子的乐官和画匠，命人乐官为他助兴，让画匠画下他临幸申汝晴的春宫图，以及强迫张宁做这场强｜暴的旁观者。
十五岁的少年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按在地上愤怒嘶吼，无论怎样的挣扎都无济于事，看着最挚爱的亲人在眼前被凌辱却无法改变。
他大骂着：“畜生！”“王八蛋！”诸如此类的词语，换来的却是母亲身上更加凄厉的哭喊声和一阵毒打。
在那场之后，端王的确放了申汝晴和张宁回到张家，只是那时申汝晴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此后短短半月里申汝晴的疯病更加严重了，整日胡言乱语再也不似从前模样，不久之后更是重病难挨，缠病卧榻，张远怕她这副模样让旁人见到也怕朝堂上传出有关自己的闲话，于是他将申汝晴关到后院不让她出来，也不让她见张宁，在后院囚禁的第二日，申汝晴便自缢而亡。
张宁在母亲故去后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差点没挺过来，张远就是在那时从同汇接来了从前的发妻和儿子，面对远到而来的外祖家，张远也只给出了暴毙而亡的解释。
病榻上的张宁听闻后情绪上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可心底里的阴影却实实在在将他吞噬了彻底。
张家嫡子？世家楷模？
他一身白衣猩红的眼眶，突然干笑出声，通通都是狗屁！从前十五年的人生，父慈子孝，家庭和满，通通都是笑话。
母亲的病根本没有那么重，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儿子，不然如何会在第二日便自缢。
那以后仇恨的种子彻底在张宁心中种下，病好以后他送走了外租父母，面上依然是那个人人称赞的君子，可仅一夜之间他的心判若两人，面对张弘母子不知死活的刁难他更像是没看到一般，人前是笑脸，背后捅刀子，没过多久张弘失踪，张弘的母亲失足落水而亡。
这世上只剩下他和张远慢慢的相互折磨。
历史上赵光义命画工画下自己宠幸李煜的小周后的春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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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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