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宋铮扶着石婶缓慢行走在乡间的小径上,身后的王二碗沉默着盯着脚下枯黄的杂草,头上的破毡帽随着他的脚步逐渐下滑,又在即将坠落之际被主人抬头顶回原位。
“筝姐儿,你是对的。”石婶叹了口气,拍了拍宋铮的手,“那些菜要不回来就算了,你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宋大哥在天之灵,想必也只愿筝姐儿平安健康。”
宋铮转头看着石婶满是沧桑印记的面庞,点了点头,“抱歉,让石婶费心了。”
“哪有的事!宋大哥和翠嫂这些年帮了我们多少筝姐儿你也是知道的,筝姐儿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石婶提,千万别自己担着,啊?”
一旦提到“宋筝”的父母,宋铮就只能选择默然无语。她也想努力从石婶口中套出点话来,可石婶的反侦察技术似乎意外地强,谈话节奏总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宋铮引导的作用微乎其微。
目前只知道原主一家都是大善人,可具体的好人好事她却全然无知,只能略带负罪感地享受着原主应有的待遇。
直到宋铮家门口,石婶才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王二碗,“你跟过来做什么?”
王二碗看她一眼,苦笑道:“被主子赶出家门的奴才,除了跟着共犯也无处可去了。”
石婶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的卖身契不是还在王三福手里?”
“我偷出来了。”
一阵晚风吹过,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宋铮看看石婶,又看看王二碗,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要不然,先让他住我家?”
迎着二人的目光,宋铮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家还有一间空着的杂物间,收拾一下就能住。”
石婶眼神复杂地扫过宋铮和王二碗,“筝姐儿决定就好。”
简单决定完王二碗的归属问题后,石婶正要迈步离开,又彷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盯住王二碗:“你还记得你的看家本领吧。”
话虽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但王二碗显然与石婶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点点头,抬手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出的眼泪,哽咽道:“你放心,我都记着。”
刚踏入院子,身后的王二碗就突然消失无踪。
宋铮脚步顿了顿,自顾自走到主屋之前。
身着米白色麻衣的人影正蹲在屋前手握一根小木棍漫不经心地涂涂画画。
宋铮好奇蹲下,只见这人只随手勾勒几笔,一口栩栩如生的棺材顿时跃然地上。棺材花纹繁复、造型别致,让人一见难忘。
“......”宋铮一脸无语地看向阿玖,“在别人家地上画棺材,你礼貌吗?”
阿玖无辜地回望她:“你又没说过不能画棺材。”
宋铮语气随意:“我现在说了,擦掉擦掉。”
阿玖伸出手将地上的棺材打散,“我本就要擦掉的,不用你说。”
“哦。”宋铮手撑着脸看他,“那你再画一个。”
阿玖不满地看她,“你不是说画这个不礼貌?”
“我又没让你再画一个棺材!”宋铮想了想,突然高兴地提议,“我说你画,画个人!”
阿玖唇角拉出一条直线,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宋铮声音轻快地催促,“快点快点!”
阿玖执起那根小木棍,“你要画谁?”
“一个肚子有皮球那么大的男人!”宋铮双手比划出一个超大的圆形。
阿玖顿了顿,木棍垂直于地面,手腕极稳地勾勒出一个半圆。
宋铮思索了一下,接着道:“头戴方形幞头,贼眉鼠眼,形容猥琐。”
“......”阿玖看她一眼,张了张口,又将话憋了回去,抬腕寥寥几笔画出一个贱兮兮的哭脸。
宋铮一眼看过去,扑哧笑出了声。
阿玖斜着眼睛看她,一脸高傲,“然后呢?”
宋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接着道:“身着长袍,脚穿皂靴,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你倒是挺会遐想。”话虽如此,阿玖手下没停,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地主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土地上。
宋铮看着地上对着他们二人摇尾乞怜的王三福没忍住哈哈大笑,“厉害呀我们阿玖!你见过王三福吗,怎么能画得如此形象!”
“没见过,你说的就是这个样子。”阿玖看向宋铮亮晶晶的双眸,“怎么了?这人今天打你了?”
“那倒不至于。”宋铮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也没什么,反正就是......也没什么的。”
阿玖默然半晌,站起身递给宋铮一块布,“没什么就去拿水洗洗脸。”
“我就是困了而已。”宋铮扭扭捏捏地从他手中接过那块布,然后大惊失色:“噫!你随身带着我擦头发的布做什么!”
“......”阿玖比她还要大惊失色,“你拿你擦头发的布来堵我的嘴?!”
萧瑟的秋风吹过,两人齐齐一抖。
阿玖胸膛快速地起伏两下,猛地从宋铮手中抽出那块布,转身进屋,“砰”一下关上了门。
宋铮站在院中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
又一阵冷风袭过,宋铮紧了紧衣服,正欲转身进屋。不远处竹竿上的驴皮衣物随着风力竟从竹竿上猛地翻下,又被一阵打着旋的龙卷风送到宋铮脚边。
这天真是冷了,明天要不先借用一下那位小碗叔叔的银子去准备两件过冬衣物?
宋铮一边暗自思忖,一边微微弯下腰捡起那已经被晒干的驴皮。驴皮覆盖在阿玖刚刚画出的王三福小人上,宋铮再看一遍还是有些忍俊不禁。
她一边捡起驴皮,一边看着那形象地小人画,一道灵光闪过,她霎时僵硬在原地。
和蔼的声音像是穿越了千年时光回响在她的耳畔:“铮铮画画真好看,等铮铮画完,爷爷把它们变成皮影演给你看好不好?”
“不要。我要看电视,这个羊羊在电视上。”
“皮影上的羊羊比电视上更好看,铮铮想看什么爷爷都在皮影上给铮铮演出了好不好哇?”
“那我要看羊羊打怪兽!”
“当然可以,皮影戏里什么都可以。”
宋铮面色呆滞,猛地向上抬头,“爷爷?”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悄然消散在院落上方,浓稠的黑暗如一道门帘遮住了宋铮的视线。
很少有人知道,宋铮的爷爷曾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皮影表演大师。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跟着师傅在各地靠皮影表演讨得打赏,混着一口饭吃。可时代变迁猝不及防,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那群每日蹲守着看皮影戏的人们从那白色幕布之前笑着闹着离开后,竟再也没有回来。
师傅倒是心态平和,乐呵呵地宣布自己正式退休后,就高兴地呆在家里含饴弄孙。可宋老爷子性格倔强又执拗,态度强硬地要把传承的希望交给自己唯一的儿子。
可惜儿子思维敏捷、眼光长远,并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块薄薄的白色幕布之后。某天抓住机会,与老爷子大吵一架,随即把握住时代风口下海经商,成为了一位小有成就的企业家。
在他最忙的那段时间里,宋铮出生了。跟村里的同龄人一样,她自有意识开始,便和爷爷在一起,成为了被留在村庄里的留守儿童。
老爷子非常高兴,再次怀着激动又虔诚的心情将皮影技法一个不落地灌输给了自己的孙女。
宋铮成长于国家发展、新旧更迭最为迅速的那几年,比起随着时代洪流逐渐没落的皮影戏,她更加渴望着陪她长大的电视机和白色幕布上的电影。高考后的志愿填报更是不顾老爷子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广播影视编导专业。
都是白色的幕布,为什么宋铮却偏偏执着于更复杂、更昂贵的影视制作工艺?难道他执着了几十年的皮影戏在这个时代就注定要被抛弃?
为这个话题,宋铮和老爷子不知争吵了多少遍。他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那份醇厚的祖孙情却成为了伤害对方最尖锐的利器。
漆黑的夜色下是一片虚无。宋铮低下头,用脚轻轻碾过一颗小石子。
她突然有些后悔。在跟着爷爷学习皮影戏的那段日子里,她只是将听课作为让爷爷高兴的过家家游戏。
可在这个没有皮影戏,人们甚至没听说过戏班子的世界里,她却突然涌上一种迫切的渴望。
渴望着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看到那种亲切的,独属于她家乡的瑰宝。
眼前再次出现一块眼熟的布,宋铮抬头,面前是男人别别扭扭的帅脸,“喂,是让你拿清水洗脸,不是——”
话没说完,阿玖就猛地住了口,将那块布又往宋铮身前递了递。
宋铮侧过脸避开阿玖的视线,“都说了我只是困了!还有,我不用这个擦脸!”
阿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这是新的!”
“......哦。”宋铮将抹布从阿玖手中一抽,转身向侧屋走去,“行了我知道了,快去睡吧大晚上别在外面乱晃。”
阿玖站在原地“哼”了一声,宋铮脚步一顿,权当没听见。
进屋后,宋铮用抹布随意在脸上一抹,坐到床上开始细细抚摸手中的驴皮。
做皮影戏的驴皮要求晒至干燥但不能过度脆硬,还要有一定的柔韧性。
这几点要求其实并不好达到,但摸着手中这块驴皮,感觉倒是有几分可行度。
真真是跟隔壁研究生学姐们“哪里都能活,就是实验室里活不了”的霉菌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哟呼~赶上了赶上了
这周末不更,捋大纲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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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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