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雪逐渐变大，宫里再也没传出消息。宵禁的侍卫已经前来催促，顾小晖只好带着桑云和小四回陆府。
及至后半夜，帅府的大门突然被敲响，顾小晖匆忙迎了出去。
陆瑾瑜是被大内侍卫抬回来的，其中一个顾小晖识得，是大内侍卫统领，名叫万忠。
“顾公子莫客气，给陆少爷看诊要紧。”
顾小晖说了“失陪”，抱着陆瑾瑜匆匆进了后宅。叛军入城之后，老军医就住在帅府，雪灾之时陆府熬的汤药方子就是他开的。
“怎样？”顾小晖看他把完脉，着急的问。
老军医神色严峻，“寒气入体，需要好好调养。我写两幅方子，一副煎着喝，一副熬成浴汤，每日泡半个时辰，泡半个月。”
老先生在常年在北境，对治疗寒疾很有一手，听他这么说，顾小晖更担心了。
看顾小晖眉头紧蹙，老先生忍不住安慰，“姑爷也莫太忧心，少爷底子好，按方子用药，不会留下大毛病。”
顾小晖点点头，万统领还等在大厅。不好让人久等，顾小晖只好先出去招待万忠。
“陆少爷可有大碍？”万忠近年四十，长得魁梧高大，穿着侍卫统领统一的古铜色铠甲，坐在那里如一尊门神，十分摄人。
他统领侍卫，而陆家统领军权，跟陆家没太深交情。但年轻时曾与陆敬交过手，两人不分上下，颇有点英雄惜英雄之意，可惜那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死的早。
这么多年陆家低调谦逊，从不招惹事端。今日听闻陆君卿因陆帅之事得罪陛下，便自告奋勇跟了过来。有他跟着，一路上可免除不少搜查。
顾小晖打起精神，“并无大碍。多谢万统领。”
万忠是武夫，肚子里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顾小晖对陆瑾瑜的紧张他看在眼里，不由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好感，安慰道，“那便好。陆帅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莫着急，且再等等消息，说不定没那么严重。”
顾小晖客套了两句，万忠告辞。
次日，天未亮，陆瑾瑜便醒了。
顾小晖和衣躺在陆瑾瑜外侧，手伸进被窝握着陆瑾瑜的手，在陆瑾瑜睁开眼之时便有所感，也醒了过来。
陆瑾瑜脸色发白，神情还有些迷茫，看到顾小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顾小晖给他掖了掖被子，嘴巴在他额头轻触了一下，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句，“生辰快乐！”
陆瑾瑜张了张嘴，说了句“谢谢”。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都没心情过生辰，短短四个字算是庆祝了陆瑾瑜的成人。
陆瑾瑜执意起身，顾小晖只好拿了披风给他披上。
“陛下还是不愿意让我出京，不过他答应可以让你代我去看看爷爷。”
一夜之间，顾小晖仿佛成熟了许多，“明白，我这就收拾收拾出发。”
陆瑾瑜在雪地里跪的时间太长，伤了膝盖兼寒气入体，哪怕屋里通着地龙又披着厚厚的披风，也还是觉得冷。还好他底子好，不然这会儿肯定下不了床。
“晖哥，辛苦你了。”
顾小晖上前揽他入怀，难得听到这么亲昵的称呼，却没有调笑也没有动手动脚，就这么紧紧的抱着他，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天色大亮，城门甫一打开，两匹快马就驶了出去。
顾小晖带着丁博，两人一人一骑，朝着北境疾驰而去。
除了京城地界，地面逐渐干燥，但呼呼的北风像是要把随后一丝暖气也带走。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有的地方甚至结了一尺厚的冰。
两人不敢走小路，只能走官道。
得亏了丁博路熟，他们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一天出了嘉峪关。顾小晖记得，他们收到陆承最后一封家书，就是在陆承出嘉阳关的时候。
“丁叔，是不是快到了？”顾小晖整张脸都埋在厚厚的兜帽之中，只留了一双眼睛，说出来的声音穿过兜帽显得闷里闷气的。
不过天寒地冻的，路上除了哒哒的马蹄声，也不见其他声响。顾小晖说话声音虽闷但不算小，丁博听得清。
“快了，过了嘉阳关，再走两天就到。”
丁博抬头看了看天，担忧的说道，“姑爷，咱们得加快速度了，若晚了怕是天黑前赶不上住宿。”
这么冷的天，在外过夜确实很遭罪。有一次他们为了赶路，错过了客栈和农家，只好在荒郊野外凑合。
顾小晖和丁博两人轮流守夜，不仅要防着野兽，还得弄足够多的柴火，免得冻死在野外。
两人不敢停留，在黑夜降临前，赶上了最后一家客栈。
出乎意料，客栈里人还不少。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有个络腮胡子大汉的话引起了顾小晖的注意。
“狄人一到秋冬就不消停，三天两头打仗。这么冷的，兔子都不打窝，这群狄人就不能消停几天。”
旁边有人接话，“狄人冬天没吃没喝，不打仗就得等着饿死。”
又有人说，“饿死最好，这几年狄人越发猖獗。不就是看陆帅年纪大了，欺我大梁无人。”
“听说朝堂上现在是读书人说了算，也不知道咱们龙椅上的这位陛下怎么想的，四境皆敌，还重文轻武。前段时间那位太子殿下还差点造了他爹的反，这些贵人们就是吃的太好，也不睁眼看看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六七月南边干旱，听说青州一个县都颗粒无收，饿死不少人。八月里西边发了大水，这才消停几天，朱阳和东离两个郡就遭了雪灾。哎~，这日子没发过了。”
“兄弟为何来北境？”
“没吃的了，家里遭了难，就剩我一个。听说北境军收人，过来碰碰运气，至少能讨口吃的。”
“当兵的也不容易，朝廷克扣军粮，若不是陆帅鼓励大家闲时耕种，北境军哪还有饭吃。听说军中现在吃的都是糙米，就连大帅的餐食也少见荤腥。”
“有口吃的就好，亏了有陆帅，军中还算太平。”
“可不是。”
“可是陆帅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再打几年。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南有隋将军，东边是原将军，西边云南王，都是打仗的好手。北边，哎，若是两位陆小将军还在，一定能接替陆帅。可惜了，陆家只剩一个小哥。”
“这位兄弟不要瞧不起小哥，陆帅家的小哥说是文武双全，兵法造诣得了陆帅的真传，他十岁的时候还来过咱们北境军中，当时就杀了北狄的一个小头领。可惜皇帝陛下不放人。”
“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小哥，嫁人生子才是他该走的路。”
“你们知道什么？即使陆家两位公子还活着，这北境也轮不到陆家了。”
“怎么说？”
“陆家在军中的威望已经，”那人竖起食指指了指上面，“现在龙椅上那位多疑，若是真把北境给姓陆的，那陆家也就完了。亏了陆家少爷是个小哥，不然北境也不能安稳这么久。”
“若是有一天陆帅不在了，北境拿不出一个像样的将领，估计这以后百姓就有的受了，其他三个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其他人沉默不语。
北境拿出不像样的将领，怪谁？只能怪老天不长眼，良将本就难求，北境连续出了两个，都被天收了去。这么多年，陆帅不是没有培养新人，可惜都不足以担起如此重担。
顾小晖听得新奇，京城可不敢有人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论如此敏感的话题。果真是天高皇帝远，出了关，老百姓胆子也越发大了。
关键说的还挺有道理。
跟顾小晖同样只听不语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此人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灰蓝色斗篷里是黑色锦衣，气度非凡，坐在一群糙汉中间格格不入。
顾小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人似乎发觉顾小晖在看他，也不在意，甚至端起酒杯远远示意了一下。
“此人看着有些眼熟？”丁博突然说道。
“哦，”顾小晖不由产生了好奇，“丁叔可是在哪里见过？”
丁博摇摇头，“记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扭头对身后的小二说了句什么，耳后的红痣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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