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一槿,是个从小在远离家庭、远离喧嚣的山林中,在几个道士抚养下长大的书生。
道观很小,而且逐年败落。
没有人来做法事,也很少有人来进香火。
我不记得观里最初有多少人了。总之,到我九岁那年,观里就只剩下一个老道,与我相依为命。
他不让我叫他师父,所以,我只能叫他道长。
“那其他道士呢,我要叫什么?”
“都叫道长。”
“为什么,你们没有名字吗?”
“你不应该知道。”
顿了顿,他又说:
“就叫道长吧。”
我觉得这很奇怪,但好在,观里也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不用担心叫混,也不用担心认错。
我觉得道长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趣就有趣在非常无趣上。
他像一棵大树,几千年,一动不动地就长在道观里,很安静,偷偷摸摸地长成了茁壮又结实的样子,但是一刮风,哗啦哗啦地掉叶子。
道长不会哗啦哗啦地掉叶子,只会哗啦哗啦地掉出诵经的声音来。
我是一棵小树,不会哗啦哗啦地掉叶子,只会在老树旁边,安安静静地听他掉叶子的声音。
有一天道长终于忍不住了,他问我:
“你听得懂我念的是什么吗?”
“您不教我,我怎么会懂?”
“那么你天天坐在这里听,听出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只是觉得很好听。”
道长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很长,很长,变成穿堂的风,掠过我的身体,让我浑身都发凉。
可是,我本来也一身寒意,早不在这一阵风。
有一天,观里的炼丹炉忽然热起来了。
道观里的味道变得很奇怪,像沤烂的树叶,又像烧过的炭火,好像还有初生的青草。
然后我就开始学着炼丹。
我炼了很久的丹药,一直炼到我十六岁离开道观为止。
我不知道我炼的丹都去哪里了。可能是道长用了,可能是道长卖了。不知道。我也不在意。
有一天道长又问:
“你炼丹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我说:
“我感觉我炼的是天上的白云。”
道长又叹着气走了。
但是天上的白云,就应该是这个味道的。
后来道长试着教我占卜,最终的结果同样是叹气。
因为他占出我未来一生顺遂、荣华富贵,而我,占出自己将在山林中度过一生。
道长没有说我算错了。他只说,不学也罢。
我的前十六年,都是一棵没有见过风的小树。
后来有一天,我的父亲派人找到了道观。
我知道我有父亲,因为道长常常对我说:
“你的父亲就快来带你走了。”
但我没见过我父亲。
道长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克父母。
我对此其实没什么感觉,因为我也没见过有父母的人。
去附近的村子上的时候见过领着孩子的大人,但我并没有看出他们有什么和我不同的地方来。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人,是天上的云生的。
而云,散了就是散了,不可能再原模原样地回来。
好吧,我说的太多了。回到刚刚说的,我被父亲找到的时候。
找到我的人斩钉截铁地说要把我带走,我说:
“再等个把月吧。我救的狐狸,还没有完全康复。”
我救的那只狐狸很好看,白金配色,但是很笨,掉进了猎人的陷阱,伤了一条腿,一直等到我看到,才得以脱身。
好在狐狸不是普通狐狸,伤的腿不会落下残疾。
但是狐狸一直赖在我的房里不走。
他赖在我房里,我读什么书,他就读什么书。
我炼什么丹,他就坐在旁边看我炼。
我占什么卦,他就在一边守着,防范有什么鬼神闯入。
哦,忘了说,他是我六岁那会儿救的。到我父亲想把我接回去,其实已经十年了。
忽然有一天,狐狸问我:
“什么叫人生四大喜事?”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个词,但还是说: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金榜题名…是什么?”
金榜题名…是什么?
“不知道,没考过。”
狐狸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他说:
“我决定要考来试一试。李一槿,你信不信我能考得上?”
我说:
“那你啊,可得等我一起。”
一个月之后,我跟着父亲派来的人,回了那个在城里的家。
临走的时候我问道长,你会接着炼丹吗?
道长没有说话。
我就去了那个陌生的家。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母亲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但葬礼上,谁也没有想起我。
…好吧,他们也没有想起我躺在棺材里的母亲。
我上面有一个兄长,在我被送走之后家里又添了一个妹妹。
他们出自同一个母亲。
父亲很委婉地告诉我,不要在非必要场合叫他父亲。
还是怕我,还是厌我,还是恨我。
回来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家庭,根本不需要我。
那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或许只是由于不愿让外人知晓,自己遗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而我已经不可能再逃走了。
我只剩一条路,就是考取功名。
我读了很多书,也考了很多试。县试,乡试,三十二岁,终于有了进京赶考的机会。
父亲给了我很多盘缠,大有让我从此定居京城的意思。
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的。
只是,我想回我的道观看看。
我在赶考的路上遇见了一只狐狸。第一眼,我就看出,这是十六年前,我遇见的那只狐狸。
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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