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府门口,小厮正靠柱子打着盹,突然被人猛戳几下胳膊。他条件反射般站直身体,手胡乱抹了几下擦掉口水,双目惺忪地望向来人。
搅他清梦的是个乞丐。身披一件磨得发白的粗麻破袄,袖口处绽出灰败的棉絮,如枯死的草茎般支棱着。下身的裤腿沾满泥浆,每走一步都发出簌簌的摩擦声,脚上汲着一双破棉鞋,脚趾头还在外头露着。
乱发间隐约可见半张抹了煤灰的脸,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得惊人,在黑夜里灼灼生光。
小厮顿时怒从心中来,一个臭乞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作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真是有病!
他满腹牢骚就要骂出来,话到嘴边却忽然想起管家的吩咐:大人喜静,不愿被打扰。凡是遇到上门乞讨的,拿几两银子和两件破棉袄打发走便是,勿在门口争执。
小厮翻个白眼,不耐烦地伸手猛戳乞丐的肩膀,推得她一个踉跄,抱怨道:“上门讨钱也不寻个好时间,真是穷疯了!等着吧!”说罢转身就往府里走。
乞丐慌忙上前,伸手拽住小厮的袖子:“不是不是。”
“干嘛?!”小厮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力抽回手臂,心疼地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这身衣裳可是他前几日新做的,万一弄脏了怎么办?
本来睡觉被吵醒就烦,如今这个乞丐还这般没眼色,小厮越想越恼火,扬起手就想抽她。乞丐害怕地缩缩身子,双手快速护住头部,眼睛从两条胳膊之间的小缝隙里露出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乞丐防护的动作十分娴熟,一瞧就知是被打怕了。小厮有些于心不忍,何苦为难人家呢?他慢慢伸手拉住乞丐的胳膊,将他拽到避风的屋檐下:“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闻言乞丐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颤抖地捧到小厮面前,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来讨钱的。我是纪大人的远房亲戚,家里人都没了,万般无奈之下才赶来京城投奔他的。劳烦您行行好,让我见见纪大人吧。”
我们大人的远房亲戚?小厮半信半疑地接过乞丐手中的玉佩,借着惨淡的月光仔细端详起来。
那玉佩通体莹润如凝脂,触手生温,雕工更是精妙绝伦——蟠龙纹理纤毫毕现,龙目处嵌着两粒芥子大小的东海明珠,灯光下流转着七彩晕光。
即使他不懂行,也能看出此玉佩价值不菲。
不过他从没听说过大人还有什么亲戚尚在人世啊。小厮咬着嘴唇,抬眸瞄了眼面前呲着牙傻乐的乞丐,满心疑虑地想到。
可若是假的,她意欲何为?刺杀?小厮摸着下巴,上下扫了眼乞丐单薄如纸的身躯,点点头想到:这样的我们家大人一拳能打十个。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小厮苦恼地挠挠头发,干脆道:“你且稍等片刻,容我进去通报一下。”
乞丐双眼蓦地一亮,连连道谢,殷切地注视着小厮远去的身影。
直到亲眼看着小厮进门,鹿怀舒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她冻得龇牙咧嘴,一边尽力将脚趾缩进鞋子里一边裹了裹漏风的棉袄,在门口小步跑来跑去,意图让身上暖和些。
等了半晌还不见人影,鹿怀舒吸吸鼻子,为了见纪不楼一面她容易嘛?!
因着不可暴露身份,所以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过来。本打算偷偷翻墙进去,可纪不楼多年来遭无数次刺杀,府内外全是暗卫机关,恐怕她还没上墙就被打成筛子了。装作普通百姓估计连门都进不去,只能出此下策。
鹿怀舒哈口热气搓着动到没知觉的手,小厮肯定不会直接去找纪不楼,但只要他告诉管家就成。下聘那日纪忠见过她,应该能认出来。
“就是她?”
身后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响起,鹿怀舒回头,瞧见纪忠正满脸戒备,边和小厮低语边往这边走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恐藏了武器。
鹿怀舒满心欢喜地冲上去,一把按住纪忠的手,将乱糟糟地头发拨到脑后,露出明亮的双眸,热泪盈眶道:“纪管家,我终于见到您了!您还急得我吗?!我是纪大人二姨家大女儿的邻居家媳妇的娘家的四女儿的姐姐的女儿啊!”
纪忠经鹿怀舒一拽,险些没忍住一刀刺出去。可低头对上那双眼睛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此人为何越看越眼熟?像在何处见过。
好似是某个黄昏,残雪在阶前泛着幽蓝的微光。少女缓缓拾阶而入,整个人笼罩在夕阳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倏然回身,鬓边朱钗荡起细碎的清响,一双漂亮的眸子望过来,满是戒备和算计。
纪忠一惊,险些咬掉舌头,这这这·······不是鹿小姐吗?!深更半夜的她来纪府作甚?!还打扮成这幅样子!
见纪忠认出了自己,鹿怀舒恨不得立即跑到街上高歌一曲。老天爷啊,她快冻死了!
鹿怀舒朝纪忠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纪忠会意,搀扶着她往里走:“当然记得,您请。”走至门口,他回头对小厮嘱咐道,“好好当差。”
小厮根本没听清纪忠说什么,只是胡乱点点头,继续掰着手指算到:纪大人二姨家大女儿的邻居······到底和大人是什么关系?!
甫踏过那道朱漆大门,鹿怀舒便不由咂舌。纪忠领着她穿过层叠的亭台楼阁,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如镜的彩釉地砖上。廊檐下悬挂着的并非灯笼,而是嵌在金丝笼中的夜明珠,洒下清冷柔光。远处假山怪石旁引有温泉水渠,氤氲白汽缭绕着鎏金亭角,与池中铺就的斑斓宝石共同在夜色里漾出迷离光彩。
鹿怀舒进门以来一直秉持着目不斜视的原则,可饶是如此,纪府无意间显露的泼天富贵还是差点闪瞎她的眼睛。她咽了口唾沫,心里莫名想到,要是成婚后纪不楼不小心出了什么事,那是不是······
“鹿小姐,到了。您先在里面稍候片刻,大人还在书房里,容我去通传一下。”
鹿怀舒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没回过神,根本没注意到前头的纪忠停下了,差点直直撞上去。她暗道几声罪过,温婉一笑:“多谢。”
厅堂小巧精致,不似会客厅,倒像是主人家偶尔休息的偏房。一把弓箭威风凛凛地悬在墙上,案几上扣着没看完的书,软塌上毯子下露出一小块帕子,上头还别着针,布置算不上奢华富丽,却处处透露着温馨。
现下夜色已深,纪忠没惊动旁人,只唤了一个暗卫模样的人给鹿怀舒送了盏热茶和几碟点心。鹿怀舒正好又冷又饿,见此礼貌接过道谢。
不得不说纪不楼府里的暗卫确实训练有素,饶是她如此打扮也没见暗卫有何表示,只是如常行了礼退出去了。
“吱呀”一声,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鹿怀舒坐在火炉旁小口小口喝着茶,头靠在旁边的桌沿上,默默思考着自己的说词。
她和纪不楼算不上熟稔,甚至些还有过节。陛下一纸婚约下来,背后的意思纪不楼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怕恨都要恨死她了,加之上次在甜醉坊自己还出言讽刺了他······
想及此鹿怀舒苦笑,懊恼地在桌沿上轻撞几下脑袋。自己当时干嘛非要逞一时口实之快呢?这下好了,给他们本就不亲密的关系雪上加霜。
不过纪不楼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置,既权势滔天又深得天子信任,心机城府不容小觑。就算没有之前的事,他也不是个好接近的。若此事对他毫无益处,就算她把嘴皮子说破甚至跪下来磕头,纪不楼都不会答应。
这般看来先前的小插曲都不算什么了。只要纪不楼见她的第一面不会拿起刀砍她,他们就能谈下去。鹿怀舒默默捏紧怀中的匕首安慰自己。
纪不楼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少女消瘦的身躯裹在过分肥大的衣服里,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头发胡乱拢在脑后,乍一瞧竟有几分可爱。抹了煤灰的半张脸和另外半张脸对比,显得她愈发白皙,表情时而高兴时而惆怅,也不知在想什么。
垂眸瞥到鹿怀舒冻得通红的手脚,纪不楼蹙眉,扯下一旁挂着的斗篷走上前去。
“纪大人······”鹿怀舒慌忙站起来想行礼。
纪不楼止住她的动作,把斗篷扔到她身上。默默拿起旁边的工具戳火炉。
鹿怀舒手忙脚乱地围上斗篷,轻咳几声难得羞赧起来。
听闻纪不楼有严重的洁癖,他的卧房每日都要命人洒扫四五次才罢休,瞧见她这幅样子居然没叫人把她扔出去,真是好涵养。
但若非万不得已,谁肯把自己捣鼓成这样。鹿怀舒对着纪不楼的背影悄悄吐了吐舌头,纪大人啊纪大人,见你一面简直犹如登天。
纪不楼余光瞥到鹿怀舒的动作,嘴角微扬,手上动作愈发卖力,屋子里总算暖和了不少。鹿怀舒整个人缩在温暖的墨狐大氅里,鼻尖萦绕的都是纪不楼身上的檀香味。
鹿怀舒轻轻嗓子,斟酌着道:“纪大人,深夜贸然来访扰了您休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纪不楼单手支颐,闻言剑眉微挑,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扬扬下巴,示意鹿怀舒继续。
“其实我今日是有事想求纪大人。”鹿怀舒边说边观察着纪不楼的表情,不过片刻后她就放弃了,因为纪不楼一直冷着脸什么都瞧不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时不时蹙起眉,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身上,好似在担心鹿怀舒是否会弄脏他的地毯。
不管了,大不了别寻他法!纪不楼还能杀了她不成?!鹿怀舒捏紧拳头给自己大气,心一狠直接开口:“我想跟您说的事,是有关三皇子和六皇子的。”
纪不楼:她穿成这样冷不冷
鹿怀舒:他担心我会弄脏他们家地毯
怀舒宝宝你不用担心上次在甜醉坊讽刺纪不楼的事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因为那个傻子根本听不出来~
呜呜呜跟宝宝们道个歉,上周手感不太好加上周末出去给朋友过生日,只更了两章······这周手感回来了,我发誓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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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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