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叔趁我不注意誊抄了一份,说卖给哪位识货的公子了。你待会儿作诗时,当心些。”
······
鹿怀舒回到宴上时,众人已开始陆陆续续收拾,要离席了。
许涟晴拉着南竹商量出去找人,远远瞧见鹿怀舒的身影登时松了口气,急匆匆迎上来:“左等右等不见你来,我以为你出事了。”
“世风日下朗朗乾坤,怕什么?”鹿怀舒指着往外走的贵女们好奇道,“这是去哪儿?”
许涟晴将桌上没吃完的橘子一股脑搂到怀里,扒了皮喂到鹿怀舒嘴边,解释道:“归云庄后山有片桃林,每年三四月正是开得好的时候,远远望去鲜红一片,漂亮极了。睿王特邀大家去赏花。”
她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兴奋道:“我还听说待会儿有诗会呢!哎,你三叔不是我朝有名的才子吗?你猜他会不会一举夺魁?”
“我三叔啊······”鹿怀舒温婉笑笑,“我猜不会。”
“为什么?那可是你三叔诶!”
鹿怀舒佯装思考了一阵儿,学算命先生般掐了几下手指,闭眼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道:“因为我——掐指一算!”
许涟晴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个女孩笑成一团。
归云庄不算大,只是院落楼台众多,弯弯绕绕很容易迷路。鹿怀舒和许涟晴在路上嬉闹了半晌,回过神才恍然自己跟别人走散了。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路,等她们赶到,诗会都开始了。
后山桃林果真名不虚传,鹿怀舒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走近更是眼前一亮。
桃林蔓延如粉色云霞,枝头花朵密密匝匝绽放。阳光透过花隙洒下斑驳光影,微风过处扬起阵阵香雪。石板小径被落英覆盖,蜿蜒着消失在花海深处。
短墙不解遮春意,露出绯桃半树花。鹿怀舒瞪大眼,古人果真诚不欺我。
为避免冲撞,前头公子们的席位和后面贵女们的用屏风隔绝开,许涟晴拉着鹿怀舒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位置坐下。
虽有屏风挡着,但并不能将两方完全隔绝。今日来的公子贵女大多是适婚年纪,几位交好的女子聚在一处互相打趣,笑嘻嘻谈论心中理想的未来夫婿的模样。
鹿怀舒坐定,尝了口果子酒,透过屏风向前望去。
正中主位上坐的便是睿王。
他早过不惑之年,却风姿不减,反而如陈年佳酿般沉淀出独特的气韵。面容略带威严,但一双眼睛清润明亮,闲坐在紫檀木圈椅中,周身透露着从容与淡然,有种说不清的矛盾感。
主位下面摆了几张桌子,桌前有位公子在作诗。他只思考了一瞬便胸有成竹下笔,有如神助。
许涟晴知鹿怀舒近几年甚少出门,因而好心解释道:“那是东阁大学士之子沈清言,与你三叔私交甚笃。”
沈清言啊,鹿怀舒听过。
鹿修尘出事那日,便是与他还有大理寺少卿之子刘德在甜醉坊玩乐。
席间有歌舞助兴,鹿怀舒实在欣赏不来。她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聊,鹿修尘怎得还不上场?她还等着看好戏呢。
这般想着,鹿怀舒目光鬼使神差地从沈清言身上移开,慢慢挪到睿王旁边。
纪不楼穿了身特别骚包的紫色外袍,长发披散在脑后,发间松松垮垮挽了根木簪,静静坐着像只紫茄子。
鹿怀舒本以为纪不楼只喜诸如白色、墨色之类的衣裳,未料到他周身的气场竟与紫色也诡异地融合,果然穿着打扮还是看脸。
那如果穿件绿色内衬红色外袍的衣裳呢?也俊俏吗?鹿怀舒盯着纪不楼,一时入了神,像打扮洋娃娃似的为他套上各式各样的奇怪衣裳,甚至自作主张给他剃了个寸头。
想到纪不楼穿僧袍剃光头,手上挂串佛珠“阿弥陀佛”的模样,鹿怀舒不禁笑出了声。谁承想纪不楼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般,忽地偏头,透过朦胧的屏风与鹿怀舒遥遥对望。
二人之间隔着层薄纱,纪不楼的目光却如实质般熨烫过来,在鹿怀舒心尖上轻轻一捻。水汽氤氲中,那视线缠绵地攀上她的脖颈,又游移至微张的唇畔,惹得鹿怀舒指尖发颤。
他们其实都不确定双方看的人是自己,但又莫名觉得就是自己。
呼吸猛地一滞,鹿怀舒仓皇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早就空了的酒杯喝了口。
周遭倏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吓了鹿怀舒一大跳,原是沈清言的诗作完了。依鹿怀舒来看,沈清言的诗中规中矩,算不上出众,只是他家世显赫,众人不过是给沈父的面子罢了。
许涟晴也“切”了声,打抱不平道:“牛唇不对马嘴,写的什么呀?他前头那位公子才叫文采卓越呢,听说是寒门出身,在国子监里样样都是甲等。喏,就是最后头那个,好像叫······”
许涟晴拍拍脑袋,苦思冥想半晌,终于想起来了:“谭昭!对,就是谭昭!”
顺许涟晴手指的方向看去,鹿怀舒看清了谭昭的模样。
他面容清秀,身形消瘦,穿身极不合身的长袍,样式颜色都是前几年时兴的。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时不时扯扯袖子,十分不自在,弓腰驼背,眼睛四处乱瞅。
谭昭?鹿怀舒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
昭,光明、彰显也,正所谓“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是个好名字。
那头睿王豪迈地拊了几下掌,赞道:“几年不见,清言文采见长啊!好,没给你父亲丢人!”
刘德双手紧紧捂住嘴巴,憋笑憋到满脸通红直不起腰。沈清言闻此躬身致谢,直呼“不敢”。
睿王满意地点点头,歪着身子看向鹿修尘,感叹道:“本王记得多年前在临安,也是竹贤会。鹿三一篇策论横空出世,一举惊天下,时至今日,依旧被诸位先生用来教导学子。十几年过去了啊,本王这些年游历大虞,也结识了不少自诩满腹文采之辈,可竟无出你之右者。”
“修尘,今日美酒佳肴、桃林歌舞,何不再次挥墨,好让我们一睹你鹿三公子的风采啊?哈哈哈哈哈!”
鹿修尘早有准备。
他不久前在甜醉坊出的洋相,势必要在竹贤会扳回来。此事过后,民间广为流传的,将不再是他中邪失禁的丑闻,而是他堪称千古绝唱的诗词。
眼见橄榄枝递过来,鹿修尘连忙起身,假意推脱了一番。见睿王执意要求,遂顺水推舟,装作不好意思地应下。
“既如此,那鄙人便献丑了。”
说话间早有人伺候好笔墨纸砚,鹿修尘上前,提笔思索片刻,目光一一扫过桃林美景,似是在思考以什么做意象。
一盏茶后,鹿修尘从容搁笔,侍从立即恭敬地将诗笺呈至睿王案前。
睿王悠然接过,朗声念出:
“闲云归远岫,倦鸟入深林。莫问来时路,心同野鹤吟。”
话音方落,席间顿时一片赞叹之声。
“妙极!尤其尾联,空灵洒脱,颇有前朝山水派之遗风。鹿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佩服!实在是佩服!”
“何止是佳作,简直是惊世之才!假以时日,鹿兄必成一代文宗!”
“哎呀鹿三公子真是一点活路都不肯给我们留啊!有此绝唱在前,我们如何再敢上前献丑?”
就连纪不楼也难得道:“鹿三公子好文采。”
鹿修尘闻言颇为激动。
虽说鹿怀舒和纪不楼有婚约,可两府关系仍如从前般疏远。他虽有心想结交纪不楼,但碍于对方威名,不知从何下手。
今日他居然肯出言夸自己,那来日便有由头拉近关系了。
谭昭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醉到满脸通红。美酒醇厚,谭昭从小到大也没喝过几次,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估计也很难喝到。
他嘴里反复咀嚼琢磨着鹿修尘的诗,望向鹿修尘的目光里满是艳羡和崇拜。
鹿修尘在前头坦然接受众人的夸耀,他虽嘴上说着“谬赞”“惭愧”之类的话,可那上扬的眉峰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也是,任何一个人做到鹿修尘的地步——年少成名,风光无限,都会得意。
谭昭看着看着,眼底的艳羡逐渐转为不甘。
老天爷可真不是个东西。有人家世显赫、相貌英俊、文采斐然,生来便是前程光明的翩翩公子。
但有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恰在此时,席间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是一连串巨大的噼里啪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众人疑惑,循声望去。只见永嘉侯幼子满脸不服气地站起来,质问旁边的兄长:“你做什么打我?”
韩让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简直想一掌拍死这个被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傻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上头坐着的都是何人,竟也敢胡乱撒野。
等回去不请他吃顿藤编炒肉,他韩让的名字倒过来写!
“兔崽子你给我回来!”韩让赶忙向睿王道歉,起身想去拽弟弟,没料到自己刷了个狗吃屎。他臊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永嘉侯幼子倒是不知害怕,在一旁指着兄长捧腹大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睿王乐呵呵地看兄弟俩胡闹,忽地来了兴致。
他冲永嘉侯幼子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和蔼道:“你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你兄长因何打你呀?”
韩让心头警铃大作,慌忙想开口阻止,却已来不及了。
下一瞬,只听永嘉侯幼子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兄长未免太不讲理了。我不过说了句鹿叔叔作的诗我前几日在另一本诗集上读过,他便打我!”
短墙不解遮春意,露出绯桃半树花。 ——于谦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谢朓
鹿修尘的诗是我瞎编的,大家轻点笑
沈清言刘德指路十四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偶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