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府,凝香苑。
积雪从窗外映进来的丝丝微光,泛着青灰,薄薄地敷在棋盘上。四下里安静至极,偶尔能听见雪屑从檐角滑落的细响,还有炭盆中余烬偶尔迸裂的簌簌声。空气里沉浮着陈年木器和墨锭的冷香,每口呼吸都带着沁骨的凉意。
挽云铺好床推门进来,掸掉身上的雪,边跺脚边哈气搓手,意图驱散掉身上的寒气。往案几边瞧了一眼便见林氏还在棋盘前坐着,她叹了口气。自惊春出门后姨娘就一直心不在焉,像丢了魂儿似的,连饭也没吃几口。
“姨娘披上吧,夜里冷,小心着凉。”挽云拿起一旁的披风,关心道,“小厨房里还煨着粥,姨娘要用点吗?”
“······不了。”林氏从错乱复杂的棋局上收回目光,疲惫地揉揉眉心,将手中的黑子随意扔回棋盘,一只手按着腰问道,“什么时辰了?惊春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现下快巳时了。”挽云瞥了眼漏刻,边说边从旁边拿起个软枕垫到林氏身后,跪在她身边替她轻轻按摩,“二小姐今日劳累了一天,想必早早就睡下了,惊春或许还没见着二小姐呢。姨娘,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林氏没说话。
挽云:“姨娘要多为自己着想啊!您今日受了惊吓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下又不肯休息,身子怎么撑得住?”
“······走吧。”
“可是舒儿来晚了?听着姨娘好像要休息了。”林氏刚站起身子正准备进卧房,就听见外头传来阵由远及近的女声,夹杂在风雪里飘忽不定。
她蓦地一愣,脸上的茫然瞬间被巨大的欣喜取代,当即就要甩开挽云的手去开门。不料却因坐得时间太久腿脚发麻,脚勾倒了一旁的棋盘险些摔倒。
“姨娘!”挽云惊呼,连忙伸手搀扶住林氏。林氏慌乱之下反手撑在案几上,勉强维持住平衡。她有些狼狈地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开的刹那,漫天大雪卷夹着风扑入室内,在门口微弱的亮光里胡乱飞舞,像无数破碎的玉蝶。鹿怀舒就默立在门前的风雪中,几乎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林氏抬头望去,只瞧见暗淡的月色微微投|射|在她头顶的光。
“姨娘!您没事吧?!”惊春大惊失色 ,慌忙上前扶着林氏坐下,连声道,“怎么样姨娘?您有没有磕到哪儿?!头晕不晕?身上疼不疼?奴婢去找府医来!”
林氏拽住惊春,安慰地笑笑:“只是腿麻了没站稳而已,没什么大事。二小姐快请坐。”
惊春这才想起来鹿怀舒,连忙迎她进来并点燃油灯。“唰”,屋中的黑暗一瞬间消失殆尽,林姨娘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后道:“不知二小姐会亲自来,也没准备个茶水招待,是妾身怠慢了。”
“不必。”鹿怀舒解下斗篷递给容雪,意味深长地笑笑,“姨娘不是早就煮好茶了吗?是舒儿来得不巧,没赶上。”
林氏顿了顿:“惊春、挽云,你们俩先出去吧。”
“······是。”
鹿怀舒见状递给容雪一个眼神,容雪会意,也跟在二人后头出去了。屋子里登时只剩下林氏和鹿怀舒。
鹿怀舒:“听说姨娘今早受了惊,身子可还好?”她说着目光落到棋局上。
棋盘上黑白二子纠缠盘错。白子虽竭力周旋,却仍被黑子步步紧逼,眼下已是险象环生,黑势如龙盘踞中腹,胜负只在须臾之间。鹿怀舒观察片刻,拿起一颗白子落在边角之地。
林氏惊讶:“二小姐会下棋?”
“略懂皮毛而已。”
林氏点头,也落下一子,感叹道:“从前我做歌女时,总羡慕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夫人们。羡慕她们锦衣玉食、荣华尊贵,吃穿住行都有丫鬟伺候着,每日不必为生计发愁。”
“那时我就想,若是改天我也能嫁进来该多好,就算是要我做妾,日日在大夫人跟前伺候都成。可是真的嫁进来了才发现,世间大多看着光鲜亮丽的东西,内里都是泡得腐烂了的根。”
鹿怀舒再落一子,佯装困惑道:“姨娘何出此言?”
棋盘上黑子攻势依旧,鹿怀舒的两步棋虽稍稍减缓了白子落败的速度,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林氏继续进攻:“二小姐你知道吗?深宅大院里吃人是不吐骨头的,就像这盘棋,无论白子再怎么反抗、再怎么努力,都逃不过被厮杀的命运。”
鹿怀舒神情淡漠,连眼皮都懒得抬,只盯着桌上的棋局,思忖良久后继续落子。
下完这一步她才抬头,笑道:“所以林姨娘很幸运不是吗?听说祖母特意请了高人来家里为姨娘祈福去灾,高人还说了,姨娘肚子里这胎必是男胎。常言道子凭母贵,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二叔的长子,姨娘还怕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鹿怀舒顿了顿,身子前倾摸了摸林氏的肚子,半真半假地感叹道:“听说二叔这一年来流连于青楼勾栏,日日饮酒夜夜纵|欲从不节制,这种情况下林姨娘还能怀上孩子,当真是上天庇护。”
林氏下意识捂住肚子,面上闪过丝不自然。她避开鹿怀舒的触碰慌忙落下一子:“是。”
“舒儿只是随口一说,姨娘别紧张。”“吧嗒”,白子落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鹿怀舒“呀”了一声,“我赢了耶。”
林氏不可置信地望向棋盘,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棋盘边角之地上几颗孤零零的白子竟与中腹遥相呼应,如潜龙在渊骤然发力,从黑子如铁壁铜墙般的包围圈里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棋势陡然调转,黑子已经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林氏浑身骤然脱力,手中捏着的棋子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鹿怀舒脚下,鹿怀舒弯腰捡起,极有耐心地等着林氏开口。
良久,林氏才颤抖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叔归家那日宴会结束,是我和大姐姐搀他回房的,路上无意间摸到脉了。”
鹿明德肾脉虚弱、肝郁脉弦,且眼圈发黑面色萎黄,故鹿怀舒留了个心眼。后来她差人去鹿明德常去的青楼打听了一下,便确定了。
鹿明德有这个症状大约是从十个月前开始的,而林氏怀胎尚不足四月,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是鹿明德的!
林氏呼吸逐渐急促,她扯了扯嘴角,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可惜她根本办不到,最终只能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鹿怀舒起身,贴心地倒了杯温水递给林氏,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姨娘不必惊慌,我对二叔到底给谁养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姨娘,我对你倒很有兴趣。”
林氏张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鹿怀舒慢条斯理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放回棋盒,道:“妾室生子,须抱予嫡母抚养。林姨娘,你先鹿张氏一步怀上长子,你觉得她会怎么对你的孩子?”
“不可能!”林氏声音嘶哑,猛地站起来揪住鹿怀舒的衣领,面色涨红咬牙切齿道,“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我肚子里的可是老爷的长子!是长子!”
“那又如何?”林氏的力气很大,鹿怀舒被勒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大不了,就从旁支里,抱一个。”
从旁支里抱一个?
林氏手倏然脱力,跌坐回软塌上。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喉间,刺得鹿怀舒下意识咳嗽起来。
林氏六神无主地喘着粗气,想喝口水压压惊,却发现自己连杯子都拿不住。她绝望地将脸埋进掌心,压抑着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泄露出来,在屋中回荡,像是深夜里索命的冤魂。
雪下得更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氏终于抬起头,哽咽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鹿怀舒从怀中拿出个瓷瓶递给林氏,“我听说祖母这段时日让你和二婶一起管家,你想办法把这个掺进鹿修尘的吃食里。”
“你想做什么?”
鹿怀舒歪歪脑袋:“你确定要知道?”
林氏狠狠地瞪了鹿怀舒一眼,一把将瓷瓶夺过来紧紧攥在掌心,力道大到指节都泛了白。半晌才一字一句道:“成交。”
看着林氏通红的双眼和木然的表情,鹿怀舒心里感慨:莫说旁人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威胁念奴和林氏的时候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下一瞬就能伸出锋利的爪子和沾满血的獠牙将眼前弱小可怜的美人吞如腹中,嚼得渣都不剩。
鹿怀舒无奈地摊摊手,抽出帕子替林氏擦掉脸上的泪水:“姨娘可千万得养好身子。毕竟不久之后这府中上上下下,可都要由姨娘打点了。”
闻此,林氏灰寂的眼睛亮了一下。
鹿怀舒不再言语,系好斗篷拿起尚有余温的暖手炉预备离开,却在手搭上门的一刻忽然顿住。
她“啊”了一声,半侧过头提醒道:“对了,姨娘可千万别忘了,鹿张氏今日蓄意谋害你腹中孩子之事啊。”
好了又到了每日的自言自语环节[竖耳兔头]
其实我最开始想着赏梅宴+念奴+林姨娘最多一章半就可以写完,谁能想到写了这么久······不过好在前面的铺垫终于结束了,接下来就是鹿姐大杀四方的高光时刻了!!
以及男性不孕这件事只通过把脉是把不出来的,古代要结合房|事情况观察,现代的话还要做其它检查。但是因为我们这是一篇无脑爽文(主要是作者无脑),所以就简单写了写,大家看了乐呵就行~
今天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失是我终于涨收藏啦!居然还涨了作收!虽然不排除有宝宝手滑的情况,但还是谢谢大家!!我一定会继续努力更新的!!!
坏消息是······我开学了,到底谁家大学生24号开学啊[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棋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