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时，庄念竹没有见到许夫人。
因为许念青现在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了，一大早饭都没吃就出去忙了。至于管雅，在陪庄念竹吃完早饭也会管家了。
于是用完饭，只剩下庄念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许府里转悠。
“大少爷，”许婆子瞧见庄念竹坐在凉亭里，一副很是落寞的样子，笑着喊道：“夫人的药还没喝，大少爷不如和老奴一起去劝劝夫人。”
“啊，好。”提起许夫人，庄念竹就想起昨晚她脸上越来越淡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几分拘束。
这股子拘束在看到她人时，更甚。
许婆子端着药过去，许夫人看了眼她身后的庄念竹没说话，接过药直接一口气喝完。
瞧着她把药喝干净，许婆子对着庄念竹笑道：“大少爷一来，老奴都不用劝，夫人直接就把药喝了。”
庄念竹还未说话，只见许夫人放下药碗，用手帕沾了沾嘴角药汁道：“许妈，你先下去吧，让我和念竹单独说会儿话。”
“是，”许婆子笑着应允退下。
随着身体里的那股不由己的情绪退去，在面对许夫人，虽然有股自然而然的亲切和熟悉，但总归是不一样。
许夫人像是没发现庄念竹的不自在，神色自然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一切都好。”说完这句话庄念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手指不住来回捻着衣袖。
许夫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道：“你可是怪我？”
怪？庄念竹顿了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随即摇摇头。
把原身当做男子养大，这件事她是没资格说怪不怪的。而且原身这儿她能感受到的情绪，也没有怪这一说。
“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许夫人叹了口气：“起初我是准备把你当姑娘养大的，只是有一次你拿着被夫子夸赞的字，高兴地朝我跑来眼里的开心和兴奋，我至今还记得。”
说这话的时候，许夫人声音里满是笑意：“我当时问你，你是想继续读书，还是想像雅儿那样，有许多漂亮的衣服首饰。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庄念竹摇摇头，这些记忆是她不清楚的。
许夫人顿了下，眼里的笑意渐渐黯淡：“你当时问我，能不能两个都选，我说不行，结果你想了一会儿就选了读书。问你为什么，你说虽然衣服很好看，首饰也很漂亮，可这些都是穿戴的，睡觉时候就要取下，可读书的话能明事理，变聪明，可以知道许多事情。”
“你还说雅儿，前几日因为听故事哭了很久。被明明雅儿不笨，可还是被那故事骗哭了，不知那人是在骗她。”
随着许夫人的讲述，庄念竹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事情的大概。
幼小的庄念竹气的小脸通红，愤愤不平地告诉许夫人，牛郎偷了织女的衣裳，明明自私的坏人。可表妹不仅没有听出来，还为牛郎难过得都哭了。听完讲述的许夫人，摸了摸小念竹的头，眼神复杂。那时候小庄念竹不懂许夫人的眼光，现在的她看明白了，是欣慰和难过。
因为被温柔的抚摸，小庄念竹红着脸对许夫人说：“我没有觉得表妹笨，我只是觉得表妹要是和我一起多读书的话，就不会被人骗了。”
庄念竹恍然，原来女扮男装的决定，是原身小时候自己选的。自此过后，许夫人再也没有提起念竹恢复女子身份的事，还给她和管雅订了婚事。
只是，为何和她说这些？
“你如今变了许多。”许夫人看着庄念竹的，眼神里流露出怀念，像是通过她在看别人。
这些年来，她时常后悔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那时丧子之痛让她悲伤成疾，直到夫君带回了念竹。虽说最初是为了缓解她的悲痛，可这么好的孩子日日伴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不上心？后来念竹选择想用男子身份生活，她也只是默默安排好一切，没有多问。身为女子，她更懂女子的艰辛。
只是当时，念竹年纪太小，她应该等孩子再大些，再问问她的……
许夫人目光落在庄念竹的眉眼上，眼眶渐渐湿润。她怎么察觉不出自己养大孩子的变化？曾经黯淡沉闷的眉眼，如今朝气鲜亮。这样很好，可这不是她的孩子。
“如今你女子的身份已经暴露，日后的路怕是要难上许多。”
庄念竹僵硬地点点头，或许她今天不应该过来的。在许夫人面前，她无疑是多说多错，不说还错。而且许夫人，到底要想和她说什么……
“不过，想来你是能应对的。”
说到这儿，许夫人对上庄念竹茫然的目光，嘴唇颤抖：“只是，我的孩子在哪？”
这句话恍若惊雷在耳边炸响，炸的庄念竹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反应。许夫人知道了，她知道她不是庄念竹了……
她会怎么处置她？绑起来当做妖怪烧死，还是把她关起来？
一时间庄念竹冷汗涔涔。
看着她这副模样，许夫人一阵眩晕，果真不是她的孩子。
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她知道，腼腆不爱说话。可不管是传言里那些惊人的话，还是管雅叙述里的能言善道，许夫人都不能和她的孩子联想到一起。甚至，在传言的最开始，许夫人就有感觉，只是她不敢相信。
许夫人满嘴苦涩，强行稳住心神：“她，如今还活着吗？”
“我，我不知道。”
庄念竹应该说谎的，现在，只有许夫人发现她不是原身，甚至许夫人还病了。而且她有庄念竹大部分的记忆，就算许夫人把这一切说出去，只要她不咬死承认，也不会有多少人会信。
或者她直接骗许夫人，原身现在还活着。反正不管怎样随便编个理由都好，都比现在她这样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好。这对她来说是她擅长的，可一对上许夫人那双满是祈求的眼，她的语言系统像是宕机了，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她没办法去骗一个真心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她离开的时候，我怕她怪我，竟没敢见她！不曾想，不曾想，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许夫人不再说话，只是眼角有泪水不断渗出。本就因病弱而消瘦的身躯，更是不停颤抖。
“她，”嗓子干涩异常，庄念竹舔了下唇瓣犹豫道：“如果和我一样的话，应该还活着……”
听到这话，许夫人黯淡的眸子微亮。
庄念竹继续道：“我和她的名字一样，也叫庄念竹。当时我在睡觉，睡醒后就到这里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变成了我……”
“那我还能见到她吗？”许夫人追问。
“应该不能。”庄念竹顿了下：“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很远。”
“非人力所能及？”
庄念竹想到现代世界的一切，缓缓摇头语气笃定：“非人力所能及。”
得到答案，许夫人面上的那丝好不容易浮上的喜色，渐渐消失。她瞧着面前这张脸怔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她年轻时经商去过的地方多，倒也听过有这样的奇事。之所以是奇事，就是因为不经常发生，更有甚者是胡编乱造，可如今这事就真的在她身边发生了。
屋里陷入沉默，感受着落在脸上的视线，庄念竹垂下眼，手指微微蜷缩，静静等待着。至于在等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者是得知真相的人暴怒，或是惧怕，或是对她冷言相对拳脚相加，把她当做妖怪抓起来？
然而，过了许久，她只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气：“罢了，她能活着就好。”
猝不及防抬头，许夫人却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抚像是理解。
鼻头酸涩，庄念竹那颗自从来到许府后，惴惴不安的心，此时就像被人温柔的抚慰，告诉它没事了。
“念竹幼时说想考取功名，所以我给她和雅儿定了婚事。”许夫人道：“这些年我时常觉得对不起两个孩子，如今这般，倒也好。”
“原本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念竹恢复女子的身份，定给她寻门好亲事。”许夫人看向庄念竹：“你是个有主意的，这事想必不用我操心。只是……”
“您直说便是，”庄念竹心下一紧。
许夫人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笑意：“我还没有见过念竹，穿姑娘家衣服的模样。”
这能不答应吗？这怎么能不答应，何况，她也该换副装备了，庄念竹点头同意。
第二天，许夫人就安排人上门来给庄念竹量尺，以及各种女儿家的首饰头面，也被送来任由她挑选。
这种待遇，庄念竹哪享受过。
见她不自在，许夫人温声道：“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等雅儿回来，再让她陪你去逛逛。”
她眼睛还有些红肿，嗓子也带着些许哑意。知道原因的庄念竹，一边按照量尺的女师傅提醒抬手转身，一边轻声回话：“夫人，我用不了这么多，挑个几件就够用了。”
听到庄念竹的称呼，一旁的下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感受到这些视线，她不自在地避开。现在事情已经说明了，她这个窃了别人身体的贼，怎么好意思再叫许夫人母亲……
“这些日子不归家，如今都和娘生分了。”许夫人声音平缓：“姑娘家的首饰衣服，哪有够的？”
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怨不得一个小姑娘身上，许夫人是晓得的。何况她之前做生意，也看得出庄念竹不是一个心思坏的孩子。纵使知道真相，她养大的孩子这辈子怕是不能再见，可心里总还是分着几分侥幸。
万一以后那孩子又换回来了呢，她总要让这个也叫庄念竹的小姑娘平平安安地回去吧。说句有私心的话，她总得让自己孩子的肉身，好好的吧，这样日后也能有换回来的希望。
“许……”
庄念竹险些咬住舌头，她不敢抬头细看，只匆忙道谢：“谢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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