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即将撞上廊柱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却霸道的力量猛地将他整个人向后一带,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撞。
一时间,巨大的惯性让他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只是这一次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再次袭来,而是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他愕然抬头,却猝不及防的撞入一双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的眼眸中。
萧闲垂眸看着怀里轻若无物,狼狈不堪的人,神色间没有愠怒,反而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啧,力气倒是不小,恢复得比本王预想的快多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与他方才电光火石间展现的恐怖身手形成了荒谬的反差。
许回舟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
他整个人僵硬地蜷在萧闲臂弯里,鼻间充斥着对方身上那股冷冽如雪后松林般的气息,清冷疏离,偏偏又带着一种重压之后仍旧百折不挠的安定力量。
可是,殿下居然……抱着他?
这念头一起,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脏窜起,直冲头顶,让他险些忘了呼吸。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一个沉稳的身影快步上前——是殿下的侍卫裴樾。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动作利落地抬着一张铺着厚厚锦垫,一看就极其舒适的软榻,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公堂侧方一处较为宽敞的位置。
紧接着,一名提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也走了过来,安静地候在一旁。
许回舟猛地怔住——
裴樾方才悄然离开,竟然是为了去准备这些?
这软榻,这锦垫,还有这医师……都是为了他?
是殿下的意思?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连日以来被构陷下狱的冤屈,被酷刑折磨的剧痛,被太子恶毒羞辱的难堪,被反复碾碎尊严的绝望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可他清楚的记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没能让他掉下一滴眼泪。
他本以为是自己早已干涸麻木,对这黑暗不公的世道死了心。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却涌上了鼻头。
原来还有人,会在他坠入深渊粉身碎骨之前,铺好柔软的垫子等他。
“结草衔环就不必了,” 萧闲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搭上一切。”
他将许回舟轻轻的放在软榻上,微微对医师颔首。
“有劳大夫。”
大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又利落地开始查看许回舟的伤势。
“七弟。”
一旁的萧祐眼看事情再度失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公堂之上,庄严肃穆之地,你竟让一个身负命案待审的囚徒躺于软榻之上?如此藐视公堂的行径,是何等的于礼不合!”
萧闲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掸了掸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抬眸迎上萧祐喷火的目光,神色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瞰般的压迫感。
“于礼不合?”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萧祐的质问,也盖过了堂下百姓的窃窃私语,“皇兄此言差矣。”
“本王召集三司,开堂公审,所为者何?正是为了查明此案真相,以正国法。”
“既言‘重审’,既然‘存疑’,那在此刻,在真相大白之前——”
萧闲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响彻了整个寂静下来的公堂。
“他便不是囚徒,更非‘身负命案’的凶手!”
“他,许回舟,只是此案需要查明的关键当事人!”
“本王护他性命,让他能支撑到真相水落石出,有何不可?有何于礼不合?”
“还是说,” 萧闲冷笑一记,“皇兄是觉得,在真相未明之前,就该任由无辜之人被逼死在这公堂之上,才算是合情合理,才能维护朝廷的体面?”
“有本王在这里,谁也逼不了他认下没有的事。”
撂下这句话后,他再次低头,目光重新落回许回舟苍白脆弱的脸上,眼神褪去锐利,只剩下平和的谅解。
“许回舟,” 萧闲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许回舟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身上确有不白之冤,强加之罪,这世道多有不公,我懂你的难处。”
他顿了顿,眸光仿佛能洞穿许回舟灵魂深处的疲惫与绝望。
“我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觉得自己如同蚍蜉撼树,螳臂挡车,冤案想平反,千难万难,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想放弃,想一了百了,是不是?”
许回舟的身体在软榻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混着血污,砸在尚算整洁的地面上。
萧闲并没有因此停下,只是声音变得更加沉稳凝重。
“但是,你要明白,冤案昭雪,从来不是靠天降神明,更不是靠旁人的一时怜悯,它需要苦主自己,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咬着牙,攥着拳头,一步一个血印地走下去,这清白,你还要不要?”
“若那执火者亡于黑夜,那黎明只会更加遥远,更加寒冷。”
“看看外面。”
萧闲望向外面被暮色笼罩却依旧人头攒动的京城,眉眼间难得染上了几分落寞。
“看看那些和你一样的寒门学子,看看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布衣百姓,他们也在看着,等着,等着看这朗朗乾坤之下,是否还有一丝公理,等着看这巍巍朝堂之上,是否还能容下一个‘冤’字。”
他轻轻摇头,似悲似叹。
“今日,你要放弃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清白,更是这天下无数寒士心中,那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对光明的指望。”
“不必怕牵连本王,”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与不屑,“今日本王就算是一把火烧了京兆府,也没人能伤得了我分毫。”
“若这大梁的律法,若这三司的公堂,若这煌煌天日之下,真的求不得一丝真相,讨不回半点公道……”
“那本王即便是亲手撕了这层粉饰的太平,掀了这虚假的遮羞布,又有何妨?”
“许回舟,我再问一你一句,” 他的刻意收敛了逼迫,只剩下了尚有余地的询问,“这深渊里的火把,你还愿不愿意再举起来?”
“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心中那点不甘,为你十年寒窗尚未施展的抱负,为你蒙冤死去的亲人,为那些还在黑暗里挣扎的人,争一争这迟来的光明。”
“也再信我一次,” 他直视着许回舟泪眼模糊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信本王,能替你,替这天下,争一个公道。”
这不是简单的安慰,而是裹挟着惊涛骇浪般的意志与信念,冲垮了他心中那道由绝望、自弃和恐惧筑起的堤坝。
那些被太子踩入泥泞,碾作尘埃的气节与风骨,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萧闲话语中蕴含的磅礴力量灌溉下,瞬间破土而出,顶开了压在心头的巨石!
那些几乎将他灵魂都磨灭的痛苦,此刻非但没有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反而在绝境中被点燃,化作了焚尽屈辱与黑暗的熊熊烈火!
他许回舟,不是蝼蚁!不是草芥!更不是任人宰割的囚徒!
他是寒窗苦读,心怀锦绣的士子!
是承继先贤遗志,欲以笔锋涤荡乾坤的书生!
是蒙受不白之冤,背负血海深仇的苦主!
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力量,从四肢百骸深处奔涌而出,冲散了身体的虚弱与剧痛。
他不再蜷缩,不再颤抖,而是再次挺直了脊梁,坚定的对上了脸色骤变的萧祐。
“冤枉!!!”
一声嘶吼,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发出的最后长嗥,带着泣血的悲愤与冲破云霄的不屈,骤然炸响在寂静的公堂之上!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学生许回舟!冤枉!!!”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血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滔天的恨意!
“礼部侍郎李清源大人胞弟李茂之死,与学生无关!学生从未杀人!此乃构陷栽赃!是天大的冤屈!”
他猛地指向瘫软在公案旁、面无人色的周显仁,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是周显仁滥用酷刑,逼我画押认罪!我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他构陷忠良的铁证!我腿上被打断的骨头,就是他周显仁草菅人命的罪状!!”
他的控诉如同疾风骤雨,声声泣血,句句诛心!
周显仁被他充满悲愤的目光一刺,本就只剩半条命,此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白眼一翻,倒是解脱般的昏死了过去。
“至于为何构陷于我?”
许回舟自嘲一笑,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
“学生也不知究竟何处得罪了贵人,竟要遭此灭顶之灾,或许是因学生无意中撞破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许是因学生这寒微之躯,碍了某些大人物的眼?又或许……”
“仅仅是因为……学生不愿成为某些人手中,那柄指哪打哪,不分是非黑白的刀吗?”
“轰——!”
此话一出,堂下百姓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浪几乎掀翻了屋顶!
三司主官更是脸色大变,这话的指向性太过明显,这案子的水也太深了。
而此刻的许回舟,在说出这番石破天惊的质问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面上血色尽失,眼神却格外的清亮。
他推开了医师的手,咬紧牙关从软榻上走了下来。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艰难地面向公案之后的三位紫袍大员,深深地揖了下去!
那是一个士子最庄重的礼节,腰弯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青天大老爷在上!”
颤抖的声音如杜鹃啼血,撕心裂肺的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公堂之上。
“学生许回舟,蒙此奇冤,万死难赎!然,此身可死,此冤难消!学生以血为墨,以命为笔,泣血叩首,求诸公明镜高悬!”
“求诸公,拨云见日,彻查此案!”
“求诸公,还学生一个清白!”
“求诸公——还这朗朗乾坤,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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