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下一刻段雨迟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走,看向二当家,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在桃花堂内无法忽视:“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当即就有一个喽啰跳出来道:“你一个阶下囚怎么说话的,我们大当家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段雨迟没理他,继续说道:“清平馆。”
她说完这三个字,闭口不再言,一双眼紧紧看着二当家。
二当家眼睛里浮动着茫然,她当然知道清平馆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家卖古董的小店,她不明白段雨迟提这个做什么。
看见二当家的反应,段雨迟犹豫再三,决心说得更明白些,刚要开口,话就被影一打断。
影一冷冷开口道:“胡言乱语什么!把她关进柴房。”
影一逾矩的行为惹来众人侧目,多数时候她都像一个冰冷的影子一样沉默,二当家也是第一次见影一主动开口,索性挑眉看戏。
段雨迟的眼神疑惑地停顿在影一身上,在二当家的默认下,她被拉了下去,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堂外,直到最后,她也没再看段竹峥一眼。
“二当家...”段竹峥心事重重,还没说什么,话就被截断。
二当家摆摆手,强势得不容人拒绝:“来个人带段小姐去梳洗。”
齐左别别扭扭朝段竹峥瞥了一眼又一眼,眼神闪烁,见有人想要主动请缨,又不善地把人瞪走,最后红着脸粗声粗气道:“我来吧。”
见两人离开,二当家将案几上的酒杯移开,把那封伪造的信放在烛火上烧,还剩最后一截时扬手将纸松开,信在空中火蛇一般翻飞,最终燃成灰烬,她闻着烧焦的味道叹了口气:“真没出息。”
影一不应她的话,自顾自地说:“这样一来,大当家交代的事就做完了。”
时间回到影一和许同错身而过的时候。
接到大当家命令的影一匆忙往桃花山上赶,在见到二当家后,她单膝跪地道:“大当家口谕,让你试一试段竹峥的为人。”
二当家停下手里的招式,将大刀哐当一声丢在刀架上,往圈椅上豪迈地一坐,扯过白巾擦汗,不屑地说道:“段竹峥,呵。大姐都下山去一年半,怎么还念着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影一曾听大当家讲过她和段竹峥的往事,她的记忆很好,二当家的话语刚落,那一场对话就分毫不差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当时她正在为大当家研墨,窗外是个晴天,阳光被树叶筛成细碎的光斑,灿金色的光斑在宣纸上一点点地游动。
对完帐后,她往后一仰,将账本盖在脸上,惬意地叹了句:“可算是对完了。”
影一看着墨水在光下粼粼的模样,照旧沉默寡言,一圈又一圈,砚台的表面逐渐被墨水浸润,沙沙声沉稳柔和。
“我这一生没做过好事。”她含糊地说着,声音像是要化在阳光里一般。
影一研墨的动作顿了一下,一言不发,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她继续讲着,声音悠然:“唯独 16 岁的时候放走过一个孩子。”
“那时候没出路,给人牙子当打手。”
“金贵的小姐少爷绑来了,就扒了衣服往牛粪里滚上几圈,任是她父母都认不出来。”
“当时在桃花县绑了一群小孩,扔在顶都没有的茅草屋里饿了两天,我进去送米糠的时候,你猜那个孩子说了什么?”
影一:“肯定不是让你放了她。”
她用鼻音懒懒应了一声,低低笑道:“她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影一:“然后呢。”
大当家:“然后我问她知道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吗?她说知道,还挺坚定,我就放了她。”
影一没再问了。
大当家带着几分笑意继续说道:“然后那姑娘回去就报官把我们端了。”
那并不是一段光彩的往事,她的母亲曾在京城当官,救灾的银钱被贪后她家成了替罪羊,母亲被判斩立决,全家抄没家财发配瘴疬之地,路上被收了好处的监押百般虐待,只她一人逃了出来,其余亲属横死。
那年她才 7 岁,识得的文章换不来一粥一饭,又是罪籍,只能去干不入流的勾当,不入流的勾当做得也不怎样。
段竹峥的话让她猛得惊醒,就在那一天,她悟到想成大事就必须要丧失掉人性,心善的只能躺在茅草屋里做梦,心恶的才能享尽荣华富贵,那是她的起点,她的来时路。
影一将磨多了的墨往窗外一倒,还是问了:“她念了几句诗,你为什么就放了她?”
像是触动了心里的某些东西,她沉默了一会,叹息着说道:“当时我想,如果京城里也有她那般心善的人就好了。”
她把书拿了下来,视线投向远处险峻的山崖,阳光下,她的眼睛却毫无光芒,好似有血凝在里头似的。
二当家愤愤不平地说道:“那段竹峥有什么好的,念念不忘。”
影一不能回答,她面无表情跪在地上,抱拳的双手叠地严丝合缝,像影子一样沉默,她的气质本就寡淡,不说话时存在感更是被剥夺。
二当家早已习惯得不到回答,开口问道:“段竹峥现在在哪?”
影一平静无波道:“桃花山。”
二当家哦了一声,满不在意地说:“那我在寨子里等着就行。大当家肯定有和你说怎么个试法,你和我细细说来。”
影一将话复述给她听:“将她与一众囚犯绑到桃花堂,于堂外杀一人,若她有所动作,则为人愚蠢,杀之了事。”
"若她不动,再选一人于堂内残忍杀之,若有所动作,则为人莽撞,杀之。"
"再选一人,将杀之际,逼她以一人之命换其他囚犯生,若她不肯,为人伪善,杀之。"
"若她肯,百般羞辱,让抚琴自证,若她负气大骂,为人浮躁,杀之。"
“抚琴罢,热情以待,若她飘飘然,为人浅薄,杀之。”
“若她却之不受,离间她与段家关系,若她借机杀人,为人阴险,杀之。”
“酒酣耳热,邀请她当三当家,若她同意,为人贪婪,杀之。”
段竹峥不会想到,她在桃花山的遭遇都源于年少受难时感慨而出的那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二当家又问:“若她都过了呢,放了她?”
影一:“大当家说‘若她不贪婪不浮躁不阴险不伪善不莽撞不浅薄,我敬她,畏她,杀她’。”
二当家哈哈大笑:“最后不还是要杀她,假把式搞这么多做什么?”
影一淡淡地看着她,二当家止住了笑,嘟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齐左和段竹峥并肩走在寨内,齐左侧眼看去,感觉自己不比段竹峥矮多少,又想到她两弹琴舞刀登对极了,寨里能和她聊乐曲的完全没有,这下有了玩伴,她暗自偷笑起来。
段竹峥戳破她的心思:“你总是看我做什么?”
齐左慌慌张张睁圆了眼:“你真自恋,我看你做什么!”
段竹峥看她小孩子耍赖的模样,眉眼间的烦愁都化作了无奈:“齐左你多大年龄?”
齐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段竹峥噗嗤一笑:“你自己说的呀,酒中刀,齐左大人。”
齐左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地说:“我今年 15,酒中刀什么的就别说了。”
段竹峥认真地对齐左说道:“之前的事真是抱歉,我为了自己活命那样残忍地对你。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态度诚恳,一字一句充满了内疚之情。
齐左低着头,踢了踢腿:“我也有错,这事一笔勾销。”
段竹峥看她是真的释然了,心上的阴霾都褪去了些,她这一天都不曾有过如此轻松的心情:“谢谢你。”
齐左突然伸开手,一根根地去捉住了段竹峥的手指,她抬起一张严肃脸,目光里闪烁着期待:“假如我放你走,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段竹峥惊讶的目光从上方落下,片刻后,忍着疼,她抿嘴笑了一下,轻许诺言:“会,千山万水也来找你。”
齐左高兴地蹦了起来:“好!等她们都睡着了我去找你。”
段竹峥:“还能再加一个人吗?我表妹她...”
齐左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怕是此刻段竹峥说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也行:“没问题。”
段竹峥进一步问道:“你知道柴房在哪吗?我得去和表妹说几句话先。”
齐左领她到柴房附近,让她先在一旁躲着。
她走到守门的喽啰前,装出不开心的样子说道:“二当家让我来看守,今晚你可以走了。”
那喽啰欢天喜地将钥匙交给她:“左妹妹,钥匙你拿好咯,我今天酒还没喝几口,正好回去续场。”
齐左等喽啰走后,把钥匙递给段竹峥:“你进去吧,我得回去了,到时候来柴房找你。”
段竹峥接过钥匙,在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深呼吸了几回都没用,还是不敢进。
来回转了几圈,她攥着钥匙,心一横才把锁打开,她必须得进去劝段雨迟和她离开,她认为这是补偿,对占据别人身体的,还有对杀死段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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