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章

段竹峥出了小楼,实在不知该往哪走,在花园里乱转,期望能碰着个人问路,最好是能遇到秦南景。

她看着迎面而来的几个抱着丧葬物品的丫鬟,撞了上去问道:“你们知道段老太太,也就是我姥姥在哪吗?”

看清说话的人后,几人脸色相当精彩,无异于白日撞鬼,行礼后低着头站在一旁,像是沉默的雕塑。

这府里都知道要拿段竹峥去祭河神,此刻她问段老太太的意义众人心知肚明,哪敢说话往身上揽事。

段竹峥看着几个孩子为难的神色,索性算了,往第一次换红衣的房间里走去,她不忍心对付几个孩子,那个扇了她一巴掌的女人还能不忍心吗,她可是清楚地记得那妇人说过“老太太让我在这里等着”。

事不顺心,她已经习惯了。

死了两次,她也不再认为自己经历的磨难是龙傲天的必经之路,前世的中二病不治而愈,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被命运玩弄的石子。

段竹峥正在催眠自己要心态平和,忽然与秦南景迎面相撞,平和的心态直接破功,差点没热泪盈眶。

她对着秦南景使眼色,两人先后走到假山里相会。

秦南景低低唤了声:“大小姐。”

段竹峥握住她的手,忙问:“你知道老太太在哪儿吗?我着急找她。”

秦南景立刻就明白了,机灵道:“她在佛堂,小姐先去找她。若不成,立刻从小门逃走,我会准备好行李放在右手边第二棵树上。”

段竹峥心头一阵感动,觉得原身真是幸运,又问:“佛堂在哪?”

秦南景指了路,段竹峥立刻朝向佛堂奔去,心中打着草稿待会要说些什么,才能既不露馅,又把这事了结。

佛堂近了,她喘匀了气,上前几步,站在门外低声唤了声:“姥姥。”

跪坐在蒲团上的老人回头看来,眼底惊讶一闪而过,和颜悦色地说道:“是竹峥啊。”

段竹峥暗骂装什么装,都派人守着不让我走了,还搁这里演,不愧是段焕的母亲,母女连心,都一样爱装深情。

段竹峥走了过去,跪在老人身边,对着端坐莲台上的佛像磕了个头道:“段竹峥不孝,这些年也没考取个功名,也不曾孝顺姥姥,愿佛祖原谅,保佑我以后能常伴姥姥左右,以尽人伦。此心日月可证,如若不实,天打雷劈。”

段然礼手中的佛珠都忘了拨,半响才说出一句:“好端端的怎发毒誓?”

段竹峥见她避重就轻,装糊涂故意忽略那句“常伴左右”,心下冷笑,面上抹着泪道:“姥姥,姨母欺负我。”

段然礼一副处事不惊、岁月静好的模样:“焕儿她怎会欺负小辈,这中间定是有误会,你和姥姥说说。”

转圈子得转到什么时候,段竹峥直接挑明了说:“姨母让我去送死,这事姥姥你管还是不管。”

先前装糊涂,现在祭河神的事自然也不能说她知道,段然礼:“你和姥姥细细了说,若她做了糊涂事,我自会替你做主。”

段竹峥面上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县里水灾,姨母让我去当祭品送死,这还不是糊涂事。”

段然礼:“佛祖有言,若以无相智慧,植众德本,身心清净,远离分别,求生净刹,趣佛菩提,当生罗刹,永得解脱。”*

佛是劝人向善,不是劝人去死,段竹峥讥讽道:“我若作佛,定是恶佛。若要成佛,何不带上表妹一起,她唤作雨迟,有雨水迟来之意,岂不更合乎天意。我和她两个一起痛痛快快去当那什么神什么佛,日后保佑段家繁荣昌盛,岂不美哉!”

段然礼气得捏紧了佛珠,脸上仍是淡然之色:“胡闹!我段家就你两姊妹,若是一同去了,岂不断了香火。”

段竹峥冷笑:“那我去得,表妹就去不得?还不是姨母欺负我娘仙去,无人与我撑腰。既然表妹去不得,我去不得,干脆姨母自己去好了。段家香火既没断,她还能成佛。”

段然礼大惊失色,听到这话,岁月静好的模样立刻就维持不下去了:“你、你,你怎这般恶毒,我的焕儿体弱多病,哪能遭此大罪。”

段竹峥噌的一下站起来:“姥姥您待我不公,段家、佛祖、姨母,您心里满满当当,偏就把我和娘忘了!”

段然礼说不出话了,闭着眼念佛经,手里佛珠转得越来越快,一副躲避的姿态。

段竹峥拿起案上的香炉就往佛像砸去,砰一声砸了个响,也砸得段然礼睁开了眼睛。

段然礼愕然,忙向佛祖告罪。

段竹峥微笑着道:“佛不佑我,我便砸祂。姥姥您睁眼了,我们就接着说。既然谈佛无用,那就来说些世俗的东西。”

“我娘逝去,给我留了一大笔钱财。姨母是她亲妹妹,于我更是有养育之恩,我从未有过独占之心。姨母心歹,为了这笔财要置我于死地,此为不仁,我娘尸骨未寒她便同室操戈,此为不善。您若爱她,就不该让她成为不仁不善的小人。”

段然礼心中羞愧,喉咙干涩道:“天道不公,娘胎里带出了恶病,小时不得跑跳,长大又误她登科,竹峥啊,她当不成君子都是我害的,你要怨就怨我吧。”

段竹峥失望至极:“好,好,好!您在这吃斋念佛原来是在替她赎罪。姥姥,我不怨你,怪我娘去得早,如今我不过是去找她罢了。”

她说得平淡,仿佛在谈论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既然如此,我娘骨灰呢,给我。我和她死在一块,下地狱了也知道去哪找她。”

段焕带着一群人进了佛堂,正听见这最后一句话,心中一震,倒在地上咳血。

一个妇人托起段焕的上半身,慌乱地去擦唇边的血迹。

段然礼猛地站起,走过去跪在地上,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嘴里不停说着:“不给她,我们不给她。”

秦南景呆在一旁,心中满是敬佩,能一句话把段焕气成这样的,她从没见过。

旁边几个丫鬟不敢交头接耳,眼神飞来飞去,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佛堂乱作一团,段雨迟匆匆而来时,段竹峥已经趁乱逃向小门。

在右手边第二棵树上取了灰扑扑的包裹,抱在怀里觉得手感不对,边走边解开,往里一看,原来里面除了银票吃食还有一件褐色的长袍,段竹峥不禁感慨秦南景心思细腻。

在小巷里穿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正要换上,她有了一个新主意,段焕她母亲不管,难道县令还能不管吗!她要去击鼓鸣冤!

衙门的路她熟得不能再熟,在拐出小道前,她四顾看了看,将包裹藏在废弃屋子前的狗窝里,整了整孝衣上的褶皱,出大街往衙门走去。

一路疾行,走在街上,她在心中狠狠吐槽:“真是受不了这一家子神经病,一个佛面蛇心,一个体弱心毒,一个纠缠不休,还都想要我死,真受不了,我看她们都该被抓去思想再教育,学学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

段竹峥心中惆怅,埋头往前走。

“是段家大小姐吗?”背后突然有人说道:“您怎么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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