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大婶忧心忡忡的样子,邱岚隐约觉得这事应该不小。
“摊上事?!”她连忙问,“什么样的事?”
张大婶像是有口难言,尽管已经开了个头,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眉毛皱成了一团,似乎还在斟酌用词。
邱岚握住她的手:“婶子,您别有顾忌,有什么说什么,我能承受得住。”
“你爹他……其实本名不叫邱岩,叫邱念远,二十年前曾经是名噪京城的水秋千技手,数次御前献艺。”张大婶回忆起往昔,口吻还是很骄傲的,“当时先皇最爱水秋千,因此也特别赏识他。”
邱岚没想到原身的亲爹居然这么厉害,当下也是心中十分敬佩。
她不解地问:“跳水秋千罢了,还能摊上什么事?”
又不是比赛性质,也不用测兴奋剂,就算跳砸了,也不至于落得隐姓埋名吧?
没听说老皇帝是昏君呐!
张大婶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咱们南边有个小邻国叫君里南国吧?他们那儿的人也都善水性,看咱们皇帝喜欢水秋千,他们那边也学了起来,还派了使团来交流,说要和我们的人比试比试。”
“所以我爹肯定上了呗!”邱岚心想,国际间交流实属正常。
张大婶点点头,面露忧伤:“但其实当时咱们大熹跟君里南国在边境有点小摩擦,在争一块地,但大面上还算是友好来往。那回君里南使臣来了,就提了个建议,说久动干戈,劳民伤财,还伤和气,不如这样,这次交流比赛谁赢了,那块地就归谁。”
邱岚:“……”
这种故事历史上似乎听说过,但真撞见了,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总是打仗的话,的确劳民伤财,确实不宜拖得太久。
“所以老皇帝答应了?”邱岚急切地问,“我爹就担起了这个重任?”
张大婶无奈道:“先皇本就玩心重,上了岁数更是个老小孩,他对我们的水秋千很有自信,又觉得不打仗能把那块地收回来,这方法很合算,于是就很干脆地应允了。”
“这下压力全在我爹身上,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是要出意外的。”根据她看电视剧的经验,出事概率一百二。
“其实原本没什么,先皇也没说跳不好就拿他问罪,但是你爹听了传闻,心里自然也紧张。”张大婶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了结果,“大家都没想到君里南的人水秋千跳得很不错,而你爹当天大失水准,跳了好几回,动作全都乱了套,众目睽睽之下,连偏私都没法偏。”
邱岚疑惑道:“不应该啊,就算心里紧张,跳了那么多次水秋千,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可说呢!比赛结束之后,还找不见你爹人了,当时那、哦对,他当时就是在松茂团,团里的人四下去找都没看着人影,倒是在你爹的房间里翻出了一包银子,据说大概有三十两!”
邱岚顿时明白了:“这是栽赃吧?!肯定是栽赃!”
张大婶点了点头:“那天你张大叔去山上捡柴禾,发现你爹晕倒在地,差点被狼吃了,他把你爹救醒,带回家问了情况,你爹跟我们说了比赛之前他就开始觉得不舒服,比赛完了就更难受,坚持着从水里游出来,回到船上没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在山里了。”
“当时你爹收人钱财、里通外国的事儿传遍了全城,还说肯定不止三十两,是钱太多来不及带走,只好忍痛割舍了这些。他知道以后就想回去自证清白,但我和你张叔把他给拦住了——”
邱岚气愤道:“肯定不能当时回去,既然是被人有意陷害,肯定很难证明,自然是先躲起来避避风头。”
“是啊,当时他身子很虚,找郎中治了好几天才稳定下来,哪有力气去自证清白。”想起往事,张大婶一脸愁容,“而且宫里派了许多官差出来找人,这要是抓回去,保不齐还没怎么开口,就得让人折磨死了。”
这么明显的设计,就算不被官差抓回去,也肯定会被幕后黑手给暗杀吧,邱岚听得心惊肉跳。
她急切地问:“后来呢?找不到我爹,会不会牵连九族什么的——我还有其他家人吗?”
“你爹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然有家人。他们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世代经商,就你爹,嗐,跟你一样,莫名其妙地非要去跳水秋千。”张大婶一边说,一边嗔怪地戳了戳邱岚的脑门,“他在他们家里就是个异类,家人里本来就跟他关系不太好,出了这事儿,自然是全家惊慌。”
“你爹那事儿虽然是有佐证,即便是被人说是畏罪潜逃,但找不到人,也没有更多的证据,算不上证据确凿,另一方面,先皇也没说万一出了岔子要抵命,再加上咱们大熹朝以仁治天下,因此杀头的罪名是没有,可还是处罚了邱家,责令他们一代人不许考科举。”
不许考科举,就等于断了入仕当官、改变家族出身的路,而在古代,商人虽然有钱,却并不受人尊重,这处罚说轻确实够轻,但说重,也着实重,影响家族一代的发展。
虽然心理上与邱家并无关系,但到底是占着人家闺女的身体,邱岚丝滑地代入了一个女儿的视角,自然也为邱念远而担心。
她遗憾地说:“邱家肯定要跟我爹划清界限了。”
“得了这个消息,你爹又想着回京城去自证清白,这回他身体好了,我和你张大叔也拦不住,就只好让他去。谁知道他才一露面就被人追杀,受了伤,只能逃跑。”张大婶揪心道,“好在他也够精明,把人给甩掉了。”
邱岚听得紧张:“追杀?陷害他的人还没放弃?!”
“当然不会放弃,那些人把他扔在山上就是要他喂狼,这样就算官府也查不出什么来,他们是没料到你爹命大居然没死,这才又下下手。”张大婶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但你爹也不傻,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再回京城,便给家里人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洗清罪名。”
“可是看现在这情况,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好吧?”邱岚撇撇嘴。
张大婶摇摇头:“他家里人怕他再出面,不但不能自证清白,反而会惹得龙颜大怒,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便白纸黑字写明与他脱离关系,让他好自为之,永远别回来!”
“太绝情了!真是太绝情了!”邱岚气愤道,“到底也是血亲骨肉,怎么能这么做!”
电视剧她看不少,高门大户里人多是非多,亲情反而淡漠,还不如像张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更有人情味儿。
“各家有各家的相处方式,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你爹也差不多能预料到这个结果,那阵子养着伤,心里也不好受,你娘本是村里郎中的闺女,跟过来打下手照顾他,时间久了两人看对了眼儿,就结下了这门亲事,然后有了你。”张大婶笑盈盈地说,“有了妻女,他也就收了心,勤勤恳恳做个庄稼汉,养妻活儿,给岳丈岳母养老送终,过上平安日子。”
想象那副画面,邱岚也跟着笑了:“我爹就改名叫邱岩了是吗?我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你爹不瞒她,但这事儿也就我们两家知情,可不敢让别人听说。”
说完这个,邱岚忽然好奇:“婶子,我记得最开始您说是我家帮了你家,可现在看,明明是您和大叔帮我家更多啊!”
“嗐,那是之前,后来有次你爹和你张大叔一起上山砍柴,老头子不小心,差点从山上摔下去,是你爹拼着命把他救回来的。咱们两家这情分可算不清楚,就像一家人!”张大婶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的手。
只是这笑容没停留多久,立刻又变成了担忧。
她忧心忡忡地说:“此前不太想跟你提你爹的事,所以有些话也都囫囵着说,现在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将来遇上危险都不知道——虽说已经过去二十年,但万一你身份暴露,就怕官家找后账,你可得警醒点!”
邱岚连连点头:“我明白!谢谢婶子。”她想想又问,“两年前,我家出事……是天灾还是**?”
张大婶满脸惆怅:“这个我也说不好,官差来看过,没什么结论,事情已经过去,你就别再多想,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对了,还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袖筒里掏出一块色泽莹润的白色玉佩,塞进了邱岚手里:“这是你爹的遗物,是他从小就戴着的,前两年你情况不好,我怕你弄丢了,没敢给你戴,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希望它能保佑你一切顺利平安。”
邱岚端详着手里的玉佩,扑过去抱住她,温声道:“婶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也绝不会给我爹丢脸!”
她虽不是真正的邱岚,但既然现在事实已定,她不光得认下这个身份,也得担起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
事情都有两面性,人不能只看好的,不要坏的,那太自私了。
邱岚暗暗下了决心,将来有机会,一定得给邱念远翻案,还他一个公道!
第二天,六月初五,搁现世应当是七月份,骄阳似火,空气沉闷,张夜明驾着骡车,早早陪着邱岚进了赫都,直奔松茂团而去。
到底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百戏团,此次公开纳新,吸引了许多人来投考,大多都是走投无路、没有别的谋生技能的人,不少人穿得破破烂烂,跟刚从丐帮出来似的。
松茂团只开了后院两个门,排队的人都在院子里,不同项目排了好几条,曲流拐弯地绕着假山池塘,一眼看过去全是人,院子里的风景全被他们给挡住了。
邱岚两人找到了水秋千项目的登记台,写下姓名、年龄和家乡。
“邱小五”三个字不分繁简体,只是毛笔她用不好,写得歪歪扭扭。不过乡下人好多也就只能写自己的名字,桌后面坐着的伙计见怪不怪,收了她的“姓名贴”,往身后的院子指了指,示意她过去排队。
这单独的院子也不小,进去就看见一排队伍,旁边有个很大的建筑物,用现代的话来说,算是个小型场馆,卷棚歇山顶,看着很是气派,大门敞着,遥遥能看见里边有人在软垫上翻跟头。
全天都在纳新,差不多就是随来随考,邱岚和张夜明没等多久,便见有一队人从那“场馆”里出来,有松茂团的小伙计便从头卡了十个人,邱岚是最后一个。
“你们几个进去吧。”小伙计说。
张夜明赶紧对邱岚:“去吧,我就在外边等着你。”
邱岚跟着队伍进了宽阔的场馆里,便见周围坐了一圈人,有孔恕之和尹溶风,顾南云认出她来,兴奋地向她招了招手,被黑着脸的沈北雁把手臂给按了下去。
松茂团现有的水秋千技手也在,她能认出来的有首席庄桥,还有上次自己救起来的那位少年,据说是安诺莎人,名叫归海玉。
看向另一边的时候,邱岚整个人愣了。
松茂团的纳新,桑原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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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 昔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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