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没能见着邱岚,尹溶风心里其实思念得紧。
上次那番误会之后,他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却也比之前更谨慎。
想要追求邱岚,想要帮她解决阻拦在面前的障碍,想让她恢复女子的身份,很多事情都需要一步一步来,他必须要仔细行事才行。
自己身为睿王,经得起折腾,可岚儿是一介平民,又是女子,万一自己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尹溶风身在高位,清楚地知道权势之上更有权势,他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敢恣意妄为,说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能护住你”的妄言。
那是蠢人才会说的话,聪明的人,要从一开始就避开这些危险,力求一路平安地走到终点。
因此他暂时先把重心放在筹备联赛这件事上,难得父皇没有提出反对,他希望能尽快把这事办成,将来若有裨益,功劳也可归于邱岚,可让父皇母后对她高看一眼。
今日中午,尹溶风便在酒楼设宴,请了赫都里排得上号的百戏团团首们一起来议事,把联赛的想法跟大家挑明。
团首们虽然都没念过什么书,大道理不懂,但都在市井混迹多年,一个个比猴还精明,一听就知道这是件好事。
确切地说,对松茂团之外的其他百戏团而言,是大大的好事。
由于京城的水秋千被松茂团独领风骚,勉强有跟他们竞争实力的也只有峭云团,每年要争的无非是个御前表演,两个团分去了半壁江山,其他百戏团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若是搞这什么联赛,即便最后能御前献艺的还是松茂团的人,但至少这个联赛期间,别的技手也能被人看见。
而且联赛期间售卖门票,会有很多观众参与,每一场比赛得分会由睿王、观战团首的意见加上到场观众的投票相加得出,胜负就不再是以前睿王的一言堂了。
峭云团的团首冷欢虽然也感觉到了压力,但想着孔恕之才是那个最不好过的,心里简直要乐出花来。
“让所有的水秋千技手都有展示的机会,自然是件好事。”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昔日师兄道,“就是不知道孔团首怎么想,毕竟这联赛一开展,比赛结果由观众投票选出,大家偏好不同,万一最后的胜者不再是你们松茂团的技手,那岂不是丢了大人?”
孔恕之确实有点不爽,感觉这个什么联赛就是针对他们松茂团,于他而言,恨不得彻底把持住这御前表演的机会,最好松茂团变成皇家御用百戏团,不给其他人留任何出头的机会。
也不能怪他格局小,谋生不易,机会自然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好,给别人分一点去,自己就少吃一点。
但显然,睿王并不仅仅满足于为他的父皇寻找最佳的技手,而是要把这个作为一项可以做大的事业,给更多的技手机会,让大家都有饭吃。
立场不同,想法不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知道睿王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汤,好整以暇道:“真金不怕火来炼,若是我们有真本事,自然也不怕比试,难道冷团首觉得此前比赛的结果都不公允么?”
这话一下子就把冷欢给噎住了。
之前决出御前献艺人选的是各家百戏团团首共同打分、睿王拍板,但各家团首肯定要看睿王的眼色,方才他那么说,确实有点暗中嘲讽殿下不够公正似的。
他连忙向尹溶风解释:“殿下,我没有那个意思——”
孔恕之立刻接口道:“其实能够开展联赛,对我们松茂团也有好处,我们的技手多了在更多观众面前展示的机会,好让百姓们也知道,真正的优秀是什么样的,况且,每场比赛都能售卖门票,就等于我们每个百戏团都多了赚钱的机会,这样一举两得的建议,我自然举双手赞同。”他恭敬地看向尹溶风,“殿下真是睿智,如此为我们百戏团着想,草民感激不尽。”
在场之人纷纷跟着拱手道:“草民感激不尽!”
冷欢:“……”
他也只好立刻跟着行礼,之后才没好气地觑了孔恕之一眼,心中暗暗啐了对方一口。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对他们峭云团来说也是好事,他心里还算是喜悦的。
能在御前献艺,除了无上荣光之外,自然还是惦记那些赏银,毕竟荣光不能当饭吃,真金白银才是他们升斗小民奋斗的目标。
之前是两样都捞不着,但若是开展联赛,门票钱多少算笔收入,也就不算百戏团白养这些水秋千技手了。
大家都对联赛表示认可,尹溶风心中自然很高兴,便叫他们回去写下自己的需求,以及对赛制的想法,便于自己采纳、汇集意见,好写出具体可行的方案,拿到朝堂上讨论。
议事结束后,他便乘马车回了王府,刚进门就得了喜讯——邱岚给他送谢礼来了,刚走没多久。
尹溶风心里既激动又遗憾,险些没掩饰住脸上的神情,他很想沿路追过去,但是又怕见了面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会暴露自己目前对这份感情无措的状态,于是堪堪压住了胸中这汹涌澎湃的情绪。
他屏退左右,亲手拎着这织锦包袱皮包裹的食盒,进了前厅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圆桌上,先打开信笺看了眼,上边是邱岚那一手歪歪扭扭的字迹——这事儿不好假手于人,毛笔字再差,邱岚也只能硬着头皮写,桑原的字比她还不如,因此只在落款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尹溶风非常自然地忽略了桑原的名字,要不是想保留这张信笺的完整,他甚至有心想把桑原签名的那一角给撕去。
这么幼稚的行为他只是在心中想了想,并没有付诸实施,之后就把信笺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回信封中,才轻手轻脚地打开那包袱皮。
或许是怕织锦太滑,邱岚这扣系得死紧,尹溶风指甲修剪得极短,抠了好一会儿都没抠开,等终于解开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一头汗。
包袱皮下包裹的食盒也很精致,看得出来是特意买的,黑底描牡丹的木盒,看起来就典雅大方,打开第一层,桂花香气立刻就飘进了鼻子里。
身为皇子,尹溶风自然是多么精致的糕点都见过,眼前的桂花糕,若论手工,其实很一般,糕点边缘都没切齐,粗粗拉拉,毛毛糙糙。
他觉得桑原只是个水秋千技手,没听说此人会烹饪,那这些糕点肯定都是邱岚所做,因此这些糕点在他眼中,就是绝世精品。
尹溶风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将五个食盒全部打开,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各种点心,感觉像是突然得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藏,连日以来的浓稠思念在这一刻化解,却又在下一刻变得更加浓稠起来。
他舍不得吃这些糕点,却又迫不及待地品尝,仿佛只要吃一口,就能感受到邱岚的心。
哪怕那颗心暂时并不属于自己,哪怕这只是简单的谢意。
尹溶风把食盒重新盖好,把包袱皮盖上,生怕被人看见似的,然后才叫来下人,将收藏的最好的一套点茶器具端上来,伴着香甜的桂花气息,用七汤点茶法,做出了一盏泡沫丰盈、乳雾汹涌的茶汤,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块桂花糕,郑重地咬下第一口。
味道自然是无可比拟的,他觉得这就是世间最难得的美味,不仅桂花糕,那碧玉糕、和包裹了蛋黄的奇异小饼也都是那么好吃,甜而不腻,咸香四溢,他就像一个从未品尝过糕点的孩童,被香得魂飞天际。
尹溶风从未觉得,食物是可以这般抚慰人心。
他平时从不放纵口腹之欲,在进食方面颇为节制,而且外面送来的吃食,按理来说,他是不该吃的,应当赏给下人,可他连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这次破天荒地每一种糕点都吃了一整块,又喝了一盏茶,现在胃里撑得有些难受,那起伏不定的情绪仍旧没有消散。
剩下的这些该怎么办?若是自己吃,肯定吃不完就坏了,若是赏给别人,他真的……不想。
尹溶风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吝啬过。
明确对邱岚动了心之后,他才懂得,男女之爱与世间其他的爱有什么不同,它强烈又自私,具有极强的排他性,绝对不可能在第三个人身上共存,会让一个宽厚的人变得狭隘,让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变得野心勃勃。
仿佛为对方做什么都值得。
好在现在晚间天气凉爽,这些糕点应当能放一两天,尹溶风把包袱包好,再召来下人,要他们寻个阴凉的地方储存,绝对不许自己打开。
之后他觉得胃胀难耐,便在花园里遛弯,欣赏着那花团锦簇的景致,消化着自己迟迟无法安静下来的情绪。
然而没过多久,尹溶风便觉得开始腹痛,起初只是觉得吃多了糕点积食,毕竟自己从未一口气吃过这么多东西,谁知情况愈演愈烈,他开始腹泻不止,同时伴随高热。
要知道他身体向来康健,鲜少生病,这一下子可吓坏了顾南云和沈北雁,连忙请来了宫里的御医为他诊治。
御医检查过后,声称是“食菜物中毒”,详细问过了尹溶风这一天的吃食,顾南云和沈北雁派了王府侍卫出去打探,得知中午与殿下一同进食的几位百戏团团首都没有异样,而早膳是在王府用的,若有问题,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作,排除这些之后,大家便将疑点锁在了这邱小五和桑原一同送来的糕点上。
这糕点是新做的,并未腐化,若是真有问题,定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此刻的尹溶风十分虚弱,面如金纸,因高热而变得头脑昏沉,但他咬牙撑着不肯昏睡过去,生怕事情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邱岚会给自己下毒,认定是有人眼红她跟自己走得近,想要嫁祸于她,因此拼命想将事情压下来,要顾南云和沈北雁封锁消息,不许别人知道。
然而睿王请御医的事还是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立刻乘车来了睿王府,看见自家这向来活蹦乱跳的儿子如此病恹恹的模样,心疼得不行,立刻大怒,要派官兵把邱岚和桑原两人抓起来严加审问,是尹溶风苦苦哀求,皇后才不得已后退一步,答应他不声张,低调调查。
是以顾南云和沈北雁去松茂团的时候,才直接去见邱岚,悄么声地将她带走。
桑原那边也是同样待遇,被另外两个王府侍卫带回了睿王府。
这飞来黑锅当头一扣,直接把他给扣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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