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米尔特很久没有飞行过了，但他总感到飞行的冲动在血液中流转。他从那天起拒绝飞行，因为埃德蒙的不告而别。他不想用新的记忆覆盖和埃德蒙在一起时的飞行体验。
“那时我渐渐感觉到不对劲，”艾文对约瑟解释说，“自从我成了白夜妖精，我就能感应到人们的愿望了。我能在世界之间穿梭，不论人们在哪里，我都能到他们身边去。可是他们的愿望当中缺失了一部分，比方说，世界上那么多人因为贫穷而受苦，许多人为生活所迫疲于奔命，还有的世界缺少公平正义，但我从没有接到过那类愿望。不过我告诉自己说，那些愿望都是世俗的愿望，埃德蒙也说过，只有纯粹的愿望才能带来魔法。”
改变一切的是一个雪天，艾文裹紧了围巾走在冬天蜷曲狭窄的小巷里。他看到有一个小房子看起来很熟悉，这就是之前他帮助过的一个年轻人所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少年铁匠学徒，上次拜托他是因为不满自己师父的压榨，所以想让艾文帮他得到一种一听到师父的叫骂声，就进入半梦半醒状态的能力。艾文觉得有趣，当时实现过这个愿望。
艾文·米尔特敲开了学徒的门。两年未见，他本期待看到一个能自己养活自己的小铁匠，但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诧异。眼前的年轻人瘦骨如柴，半躺在床上，旁边的壁炉里面根本没有干柴，桌子上也只有半块硬面包了。房子里的各处角落结了蛛网，甚至还有老鼠逃窜的踪迹。
“啊，是你。”学徒的眼睛里有了一丝闪光，“你来实现我的愿望了吗？”
“什么愿望？你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某种仇恨的情绪在少年眼中转瞬即逝。少年低下乱蓬蓬的脑袋，轻轻地诉说起来。
他一开始确实能屏蔽那些恼人的指责了，但是不久后，他就得了嗜睡症，在工作的时候也能睡着。理所当然，他被师父解雇，找不到工作，只能打打零工。他于是向艾文许愿，希望艾文帮助他找一份学徒工作，但艾文没有来。后来他就像中了什么诅咒一样，做事样样不顺，甚至一病不起，沦落到现在潦倒的状态。他的家人们因为经济困难，甚至没有对他伸出援手。他不停向艾文许愿，希望艾文能让他摆脱现在的处境，现在艾文果然来了。
“我根本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艾文说，“我来试试看。”
于是艾文像以往那样，展开他的想象力，白夜妖精的能力让他的眼前铺开了一幅纯白的绘卷。艾文将学徒少年的形象放在纯白绘卷之上，开始想象他的房子变得整洁、他的衣服变得温暖，开始想象美味的食物、工作的机会纷至沓来。约瑟看着艾文视角的白色绘卷，正看得入神，绘卷突然黑掉了，变成了灰黑色的扭曲的一团。约瑟连忙检查自己手上的光球，自己的魔法没有出问题。
是艾文的能力出了问题。
学徒面前的艾文·米尔特慌忙退出纯白绘卷，想要重新进入的时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阻力将自己的精神弹了出来。
“我刚才试了一下，”艾文对学徒说着，试着让自己保持镇定，“感觉有点奇怪。但按理说，这样应该就好了，你的愿望应该会实现的。”
“应该会？”学徒缓缓地说。
“是的，也许会，因为刚才——”
“没关系的，”学徒灿烂一笑，脸上有了光彩，“给我点希望，有点希望就够了，有点希望我就能活下去。”
艾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小屋冻得他牙齿打颤，两人相对无言。艾文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但他实在担心，想等等看自己的能力什么时候起效。
“什么给你希望？”学徒问道，“你失落的时候，什么让你高兴？”
“埃德蒙——”艾文脱口而出，赶紧纠正自己，“我是说，飞行让我高兴。”
虽然他已经两年没飞过了。
“坐飞行船吗？”少年说，“真好啊，我还一次都没有坐过。”
“不，我是自己飞的。”
艾文横下一颗心。他希望这个少年也能像当初的他一样，体会到在高空飞行、忘记世俗中烦恼的感觉。他想像埃德蒙·西格纳斯教导他一样，让这名少年体会到纯粹的快乐。或许以后的某一天，他会像埃德蒙把白夜妖精传给他一样，把能力传给这名少年。当他不再是白夜妖精，他就要出发去找埃德蒙。不过在此之前——
他想要把埃德蒙的教诲传承下去。
艾文忽地展开雪白的翅膀。少年震惊了。
天使降临在他破败的小屋里了。
艾文抱住少年，正像当年埃德蒙抱住他。艾文带着少年在夜晚冰冷萧瑟的天空中飞翔，他用自己身上的大衣把少年裹得紧紧的。少年许久第一次感到暖融融的，因为飞行的不可思议的快乐而大声笑了起来。
“你今后和我一起生活吧，”艾文说，“我会照顾好你，我们像现在一样，每天都晨飞和夜飞。我们一起去实现别人的愿望，去实现闪闪发光的纯粹的愿望，让人们变得快乐。我们一起创造一种新生活吧，苦难不会再影响我们了，你怎么想？”
怀里的少年陷入沉默。艾文突然发觉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我叫……卿蓝羽。”
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名字。
“怎么样，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吗？”艾文迫切地问。他自己好像也孤单太久了。
“这一切好得像梦一样，”卿蓝羽说，“我害怕明早再睁眼的时候，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从来都没有天使，我还困在我的生活里。那样的话，我会发疯的。”
艾文突然有了一种窝心的感觉。他不禁把少年搂得更紧，伸手指向美丽的夜空。他使用纯白绘卷，使星星的海洋包围了他们，他们在繁星之中穿行。四周都是闪亮的光点，原本深邃孤寂的夜空变得暖意流动，好像星星在用纯洁稚嫩的声音合唱，好像圣诞节的夜晚若隐若现的小铃铛的悦耳声响，那是一种神圣的、纯粹的快乐的感动。
“如果是美丽的梦，”艾文说，“那就不要醒来。我们会有越来越多的梦、无穷无尽的梦。”
少年突然开始哭泣，然后真心地大笑着，生活的压力被从他身上移开，他也不愿意再从这梦中醒来。
“艾文，”卿蓝羽说，“我想要当一个说故事的人，我想要当一个画家，画下你的样子。我想要把你的故事和形象带给更多的孩子们，让他们知道就算世界黑暗、就算生活艰难，只要有梦想和相信的心，一切就会好的！我感觉我要好起来了，生活要好起来了！只要有梦，生活中就不再有苦难！我明白了，艾文，我们的现实取决于我们的观点，只要我们有梦，我们就能好好活下去，只要梦里是丰富多彩的，现实就是美丽的！”
疯了疯了，约瑟心想，又疯一个。
“是的，就是这样。”艾文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只告诉你。我曾经不是天使，我遇见了天使，他的名字是埃德蒙·西格纳斯。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实现人们的任何愿望。他走后，他把天使的能力留给了我。我们的名字叫做白夜妖精，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个能力当作礼物送给你……”
艾文等待着少年的反应。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卿蓝羽？”头顶的夜空如此美丽，身边的星海如此璀璨，他大概看入迷了。
“卿蓝羽？”或许他被自己的礼物震惊到了？
“卿蓝羽？”艾文晃晃少年的肩膀，把少年的头转过来。
少年的面色红润，手指却冰冷，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去往了永无乡。
艾文感到脚下的土地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刚才的快乐瞬间被击穿，他的翅膀使不上一点力气，摇晃着往下坠。他本能搂着少年，在下坠的时候时不时扇动翅膀减速，最后还是落入一片光秃秃的黑色森林。他后背着地，翅膀裹着卿蓝羽，翅膀外侧被树枝划得鲜血淋漓。
他低下头来听少年的心跳。
他决定为少年做最后一件事。
少年的身体化为点点星芒，向天空四散飞去，留下失去了同伴的艾文·米尔特，浑身上下布满划痕，眼神空洞，思维混乱，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怎样的事情。
那少年得了嗜睡症……
在实现了半睡半醒的愿望后，得了嗜睡症。
这个事实终于重重敲进艾文心里。艾文霍然而起，一个一个查看曾经帮助过的人的近况。
召开了舞会的没落贵族因为舞会上结识的欺诈师而散尽家财。
参加了舞会的少女被推荐成为国王的侍女，又成了国王的情妇，被王后陷害致死。
看了流星雨的青年们不知为何加入了地痞团伙，荒废了前途。
看了别的道路的中年人认为现在的生活委屈了他，于是暗地里去寻找露水情缘，被情人玩弄，工作也不顺利，把自伤变成了习惯。
喝了魔药的学者因为魔药的效力损伤了身体，为了满足学术界对他的高期待而动起了歪脑筋，后因学术不端被惩处。
认识了灵体的青年人被灵体欺骗，误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送给了灵体，还招惹了仙家上身，在现实中事事失败，被人耻笑。
被他帮助过的人，无一例外，以实现了的愿望为引子，落入了不堪的境地。
艾文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卿蓝羽的死负有责任。
约瑟仍然觉得卿蓝羽这个名字有一种特别的回响。
“我那时才知道，”此时此地的艾文对约瑟说，“埃德蒙不是天使，而是拿人福气和生命力的妖精。他抽取人们巨大的运势和精力，把它们转化为纯粹消耗用的能量。这些能量只能实现无关痛痒的愿望，白夜妖精得到的报酬也只是飞行，或者让人快乐的事物。是我和埃德蒙，把人们真实的力量消耗掉了！”
没错，就是这样。约瑟想这样说，但是看到艾文朦胧的泪眼，又软了心肠。
“埃德蒙的做法有问题，但是，怎样做才对呢？”约瑟问，“面对痛苦的、让人感到无力的现实，怎样做才好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