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离安一

他们一路又经过了两个县城,预计再走一天一夜,就能到达边陲小镇离安。

据说那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狄人的残暴屠杀留下的遗患深重,栽种的麦苗全被恶意毁坏,都六月了,田里没长出几个穗粒,出现了几十年没有过的饥荒。

路过的村庄没有了往日的安详宁静,田里一片荒芜,绝望的百姓已不再奢望耕种出粮食。

商队到了这些地方,才开始兜售稻米,卖给还有余钱的地主大户,价格是南方的数倍,一般人根本买不起,李贽从包袱里拿出了大半金子,只把价格打下去两成。

伙计卖稻米的时候,李贽帮着维持秩序,路过铁匠铺,把仿制版的虎牙军刀给打出来了。

花了十两金子,换来两把吹毛断发的神兵,塞入刀鞘里,挂在他和虎歧腰间。

休息时,他们偶遇了一个讨斋的和尚,从离安来,见人就使劲敲木鱼,唱佛号,求人家布施。

李贽把他拦下,问他前面的情况如何,他摇摇头,说都在逃命,剩下的都是年轻壮实的小伙子。

正值正午,商队把马车赶进树荫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乘凉,都听见了和尚的话。

一路上,躲饥荒的人把树皮、草根所有能吃的挖干净,又把蝉虫和观音土列入食谱,越往北建筑越破,墙屋倾颓地广人稀。

太过凄凉,甚至有伙计心善,想便宜卖些粮食,但他们是做生意,不是做善事,领头的呵斥了那个伙计一顿。

现在,和尚刚走,商队就出现了骚乱,镖师不干了,宁愿违约也要回家,伙计讨论该不该走,各执一词。

一个急赤白脸的吼道:“咱们运粮食往北是干啥?为了发财!可现在乱成这样,不被人抢了都不错了,再不走,命都得留在这!”

领头人心里也怕了,左右为难,李贽把他约到僻静地方,拿出了最后剩下的五百金。

“这?”

领头人差点叫出声,眼睛黏在金子上下不来,这可不是一贯钱、一锭银子,是足足五百金啊。

李贽怎么会还有金子?

他伸手想拿,被蓦然按住肩膀,不知是李贽力气太大还是他的骨头太脆,总觉得肩膀要碎了一样,他回过神来。

李贽笑得很平和:“大哥,你也看见了,越往北越难走,货物现在不脱手,八成得砸手里,不如我出钱把剩下的粮食买下来,你们原路打道回府,怎么样?”

领头人眼放光,有人愿意买他们的粮食,还不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紧盯着黄金,胸中翻涌起一些额外的想法,差点就要陷进去了,肩膀上的疼痛突然加剧,不由转了目光。

李贽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被看出了一身冷汗,彻底清醒过来。

一旦想诚心谈生意,他语气立刻就端正起来了:“李兄弟,敢问这黄金是哪来的?上次的时候我没问,是看你诚心想帮难民,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乐见其成,这次可不能再含糊过去了。”

李贽脸色变也不变:“大哥不是猜到了?钱财自古是流动之物,怎么来的重要吗,能留住就行了。”

他这句话落地,领头人就豪爽道:“好!你既然敢说真话,我就敢做这个买卖!”

李贽得了两车粮食和四匹马,一行人就此分开。

郁醒那边也在闹矛盾,带的十几个随从死了两个,剩下的贪生怕死,早就被所见所闻吓破了胆,不敢再往前走,李贽听了一耳朵,才知道这官儿要上任的地方竟然就是离安。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进入国家中枢机构,反而被发配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来,几乎注定这一辈子只能在下僚沉浮了。

他不再往那边看,招呼虎歧各选了一匹马做坐骑,剩下两匹拉着粮食,他们没有别的辎重,行进速度自然比郁醒一行快了几倍,不久就拉开了距离。

道路莽莽,李贽纵马前行,虎歧一直跟在他身边。

李贽时不时问起兵书谋略,虎歧就指着路旁的山峦叠嶂作类比,讲他以前在战场上的故事。

李贽心思通透能举一反三,虎歧说什么地方可设埋伏,他就能借势讲出围点打援,虎歧说狄人每年秋肥马壮的时候喜欢偷袭,李贽下一句就能接出火烧草场、坚壁清野来。

虎歧越讲,暗淡的眼神便越透亮,几天前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了。

李贽笑看着他,虎歧讲得口干舌燥,他递了水囊过去:“虎兄,你那本兵书我快看完了。”

虎歧一愣,望向李贽,少年目中似乎藏了铮亮的刀光,分毫不为马上颠簸所动,眼眉挑动间神采飞扬,语调铿锵有力。

他半响无言,长出一口气:“后生可畏。”

“我年轻是真,虎兄叹老是假。”

李贽明白自己的斤两,这些年北方的大战,能查到的资料记载的都不甚详细,由亲历之人娓娓道来,无疑让他对北方形势感悟更深了。

又走了半天,逃难的人更多,他们带着粮食马车,自然有觊觎的人想抢夺,大都被用武力威慑走了。

只有瞧见实在撑不下去的他们才会施舍一些稻米,李贽心中自有打算,没有在路上就把粮食撒光,虎歧也似有所感,紧闭着口端得冷硬。

黄昏的时候,李贽远远看见了离安城门,城墙斑驳,大约只有两丈高,内圶黄土外垒青砖,防御性能很差,墙上人影众多,且服饰不一,手中兵器也乱七八糟,像是临时拿起来充数的。

一杆很不起眼的黄色小旗插在墙上一角,在暮色下如同芦苇摇曳,如果不像李贽这样特意搜寻,是很难注意到的。

这一幕让李贽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离安百姓起义了。

从路上的难民口中,他得知离安上任县令死的不明不白,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全是砍伤,这位县令在世时残暴不仁,于吏治一窍不通,欺压百姓的事倒做尽了,离安是附近州府公认最穷的县。

今年收成不好,这位县令还是毫不收敛,把百姓逼上了绝路。

如果他不做的那么狠,反弹来的兴许不会这么快。

了解了这些事,再看到逃难的大批人中,罕少有带兵器和牲畜的,男子看不见几个,他心里就有了猜测。

粮草、兵器和人,这是打仗的三大要素,前方必然有动乱,有人在收缴兵器。

狄人尚未发动大规模袭击,难民还对此守口如瓶,不想引来官兵围剿,就只能是起义了。

李贽心下叹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离安距长城如此之近,若消息传出去,边军可以极速出动,打不过狄人,一个县的叛乱还平不了吗?

他下了马,藏身进附近林中,虎歧跟进来,把马拴在灌木遮掩处。

昏暗的光线下李贽默默思索。

离安和附近的县城地处边陲,且常常遇到战事,百姓们心性遭受淬炼,勇武的人更加勇武,怯懦的人更加怯懦,敢举事的至少勇气可嘉。

正因如此,若他们死在自己国家军人的刀下,也就更加沉痛可悲。

一根树枝勾住他的头发,李贽慢而坚决地拂去,枪打出头鸟,趁着离安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他必须想办法制止这场不合时宜的起义。

虎歧一手捋着马匹,一面问他:“进城?”

李贽与他相视一眼,露出一丝浅淡笑意:“我与虎兄总是心有灵犀。”

虎歧粗粝眉目间有隐隐的自得,尾音轻扬:“那是自然。”

李贽静立一侧不说话,看着比他还成熟稳重,虎歧不自在地扭了下头:“得想办法混进县里,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得给他们给搅黄了,大敌当前还闹内乱,不是自毁长城吗?”

“不过,我得折返一趟,”虎歧平静下来,“你还记得那个准县令吗?”

“自然记得。”

按照那群人的速度,到达离安也就是这两天,不过这位县令恐怕是无法得到离安的欢迎了,性命保不保的住还未可知。

“我总觉得他眼熟,”虎歧摸着下巴,“郁大学士有位嫡子叫郁醒的,和他应该差不多岁数,我以前有一回进京受封的时候,碰巧遇见过,长得颇有戾气,行为暴躁,和他都对上了。”

五位大学士之一的郁大学士?他的嫡子怎么会沦落到被发配?

李贽紧皱眉头,一瞬间觉得不太敢信,但这是个隐患,为了万无一失,大可暂且当他是郁醒,一位大学士的嫡子在离安出事,绝对于离安百姓不利。

就算最后不是,心中坠着这件事总不能安心,李贽下了决定:“如果他是郁醒,离安的乱子平息之前,务必让他耽搁在路上,看来得虎兄你回去一趟了,我未曾见过郁醒,无从加以验证。”

虎歧当即道:“那你一个人进去?我怎么能放心?”

他看出李贽是想趁乱摸进城,现在里面情况不明,李贽就算身手再好,单枪匹马没个照应也太凶险了,如果出了什么事......

虎歧缓缓攥紧了拳头。

然而李贽心意已决,不是靠说就能说动的,虎歧再心如火烧,也只能告诉自己快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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