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石墙洞,照进汤里。
姗姗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块茎,用眼角余光撇向祭司。今天的早饭没有肉,只有蔬菜、块茎和清汤,应该不是最后的早餐吧?
不多的食物很快清空,女仆用藤筐装好瓦罐与盘子,换上水盆,紧接着消失在帘子后面。
祭司施施然站起,很自然地嘱咐道:“神女大人,您该履行新的职责了。”
“新的职责?”姗姗还想追问,祭司已经带着九石走出石屋,她不得不快步跟上。脚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还好不算严重。
顺着砂石路走下去,房屋越来越密集,数到第二十个茅草房的时候,祭司才停下。他们来到了一座低矮但两侧非常宽的棚子前。
棚子由竹竿固定住底部,上方铺了大量的草叶。四面透风,简陋得很。
姗姗穿过充当门帘的芭蕉叶,瞳孔猛地收缩:地上挤满了人,他们衣衫褴褛但都还活着,手臂与腿歪歪斜斜地依靠在一起,一时之间数不清数量。
“神女大人,他们是来自远方的流放者。”祭司走到她面前,微微前倾身体:“请仁慈的您赐予他们全新的身份。”
东倒西歪的人们挤在一起,一双双眼睛汇聚过来。
全新的身份?什么身份?
祭司的眼神中蕴含深意,不难推测…这些人是新的奴隶。
姗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虚幻的微笑浮现在脸上:“他们,将是您的族人。”
【他不会杀我。】
【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杀我。】
不短的凝视后,祭司恭敬地捧起姗姗的手腕:“请您为他们赐福。”
“神女大人,请给我赐福!”
头发稀疏的中年人从地上膝行过来,姗姗下意识地弯腰伸出手,却被对方用额头接住。在这样近的距离时,她才发现这个人年纪并不大,脸上的皱纹原来是一道道伤痕。
连一秒都没到,后面的人挤开男子,将脖子伸过来。
姗姗茫然地发现人们脸上浮现着真切的笑容。
【只是这样就能感到幸福吗?不论是谁来赐福,都是虚假的。】
不论如何,能成为族人总比做奴隶好,她沉下心继续“赐福”。希望祭司真的能和对待他口中的族人一样对待眼前的人们。
九石举着盾牌隔开想反复靠过来的人群,约莫半小时后,整个房间只剩下最后几个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有明显的残缺,蜷缩在最里侧不敢靠过来。
祭司缓步走到他们面前:“真是可怜,你们是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一位缺了左臂的女子哀哀地匍匐在他面前:“我原来能织出很好很好的裙子……我会努力…”
祭司后退一步,错开女子伸过来的右手:“你们可以用其他方式贡献自己。”
“那、那…”女人的眼中迸发出光来:“我们也可以加入吗?”
祭司挡在姗姗面前,对着女人指了指敞开的门:“可以,只需做出足够的贡献。”
女人欣喜地躬身,单手抱起脚下的包袱:姗姗这才发现那个包袱是个极小、极脆弱,在不断吮吸手指的婴儿。包袱和一只袖套差不多,里面的婴儿只有刚出生时的大小。
【是早产儿吗?】
她来不及询问婴儿的事情,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帘子后。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从门口离开,残缺最为严重的也只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他的脚跛得很厉害,姗姗不得不克制跑过去搀扶的冲动。
最后,仍然有两个人蜷缩在角落。一位瘦削高挑的青年女性正抱着怀中的女孩。
姗姗缓步走过去,向着青年伸出的手被祭司轻轻挡开:“神女大人,她们是被诅咒者。”
“诅咒?谁诅咒了她们?”
姗姗仔细端详起这两个女孩:乍看上去很高挑的青年满脸稚气,除非是娃娃脸,不然不会是成年人,只是骨架特别大的孩子。
而她怀中那个女孩瘦骨嶙峋,仿佛随时都会散成一堆骸骨。
“被诅咒者是被自然、万物所诅咒,巫会在他们身上刻下记号,确保他们远离族群。”祭司诉说的语气十分平静。
姗姗回过头,看着他宁静的双眼:这个人并不信什么诅咒,她也是。
他们的声音惊动了两个女孩,高挑的少女将怀中的女孩抱得更紧了,她们同时看向姗姗,眼瞳是血一般的赤红,脸颊刻着一块明显的红色块面,好似肉块暴露在空气中。
她半蹲下来,仔细查看瘦成骨架的女孩,倒抽一口凉气:女孩的腿侧有一大块伤口,已经高度溃烂。原来棚屋中的臭味不单单是其他人身上的脏污,还有腐臭。
“她快死了。”
姗姗下意识地看向祭司,又很快察觉这句没有温度的话语是女性的声音。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与高挑少女对视。对方赤红的眼中没有一滴泪水,只剩一片空洞。
“节哀……”
她没有别的话好说,少女沉默地低下头,靠在女孩的脸颊上。
女孩骷髅般的手指稍稍举起:“别担心啦……姐姐要去很好的地方……”
小女孩才是姐姐?!姗姗睁大眼睛,侏儒症在这样的时代确实很难存活下去。
高挑的少女并没有露出释然的神色,她凝重地看着濒死的姐姐,一字一顿:“真的吗?可是巫说过,我们是被诅咒的。”
“.…..”瘦削女性伪装出来的轻松消散了,她眼中的光点与视力一并消失,好像有一道道看不见的绳索正拖着她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坠落。
是啊,真的可以去往很好的地方吗?
那个所有族人都说过的,不会有人挨饿也不会有人互相辱骂、责打的地方?
也许其他人可以去,可是…
【你这样的灾星——不得好死!滚吧!】她这样被诅咒的、丢下妹妹擅自死去的人,一定会和巫说得一样,被野兽一轮又一轮吞噬,再也回不到人间吧。
一双温暖的手忽然盖在她干枯的手背上,疼痛也随着意识逐渐散去。从出生起就熟稔忍受的痛苦消失时,身体产生一种近乎陌生的舒适。
那是太阳的光芒吗…被诅咒、驱逐的女性渴望看清白茫茫的一片后到底潜藏着什么,又胆怯地缩回手指。
她是不配的,从小就不配和族人一起喝水,不能睡在一处,更不要说索求任何东西……
然而,光芒回应了她的期待。有谁握住了她的手掌,将她从黑暗中拖出,向天空飞去。
“可以的。”
可以…去更温暖的地方吗?
“神将赐福于你。”
那是她一生中听到的最为温柔的话语,也是最后一句。
高挑的女孩愣愣地看着抱住姐姐的少女,那是…神女大人。
神女是比巫更加【强大】的存在。
所以,姐姐一定可以前往温暖而幸福的地方吧?
阳光洒在姗姗的肩膀,为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姗姗却无暇顾及其他,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她们并没有任何关系,可她能感受到那份剧烈的悲伤。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倒在地上的可以是任何人啊。
【神女也会流泪。】高挑的女孩微微张开嘴。
巫说过,女神高高在上,是威严的化身。所以神女与大巫,都会延续女神的威严,不会轻易展示仁慈。
但是神女现在正在为她的姐姐哭泣,她最爱的、也是唯一爱她的姐姐……直到此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姐姐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穿透屋脊。
祭司按住了准备起身的姗姗:“神女大人,另一位被诅咒者,您准备如何处理?”
姗姗用力擦去脸颊上的泪水:“这儿没有被诅咒者,女神爱着她们。”
她捕捉到祭司一闪而过的不屑与讽刺,但并不在意,她只在乎祭司愿不愿意接纳这些人。
祭司微微颔首:“您说的是。”
走出棚屋,阳光顿时敞亮起来。姗姗脚下一滑,被祭司稳稳扶住——她抖得比刚刚更厉害了。
祭司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异样,“亲切”地搀着她往前走:“神女大人,您为何不愿意增加新的奴隶?。”
“如果是奴隶,那太容易被其他人夺走了。”
【昨天不就是吗。】
“唔,有道理。”祭司侧过脸:“您似乎很担心那个红眼睛的女孩,不妨让她来侍奉您?当然,您还会有新的侍奉者。”
一点小小的疑虑诞生了:让一个刚加入孩子来照顾她?肯定有什么理由。难道是因为在石屋的活最轻松吗?可祭司又不是会发善心的人。
她谨慎地点头:“好。”
祭司重新向前走去,他加快了脚步,姗姗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新月祭就快到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落在姗姗耳里,消散无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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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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