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权贵豪城,长安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当街纵马的轻狂郎君日日有,行人熟练避让到路旁,目送两人一骑远去,还不忘轻啐怒骂。
“呸!造孽的纨绔膏粱,内城主街也敢走马,你爷个**,好你娘的断袖分桃,等着你家断子绝孙,呸!”
抵达崇义坊东坊门,林望舒勒马徐行,出了坊门后也没再疾驰。
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裴静文收着力道捶打身前人,没好气道:“姐弟俩一个德行,讨嫌!”
“放心,我的骑术师傅是犁羌小王子,就算路人不避让,我也能保证……”林望舒突然反应过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建军儿怎么讨你嫌法,他真拉你手了?”
“多久的事?”当事人一脸茫然。
“枫歌说的。”林望舒眉梢微挑,大致讲了下饭桌上发生的事。
裴静文哭笑不得,脑海中浮现林建军有嘴说不清的画面,更是放声大笑。
“扁担花鬼精早熟,小小年纪就知道给自己挑三婶。”听完裴静文的解释,林望舒无奈失笑,“以后她再针对你,你同我说,我去收拾她。”
“我这么大个人还告状,像不像话?”裴静文婉拒她的好意,“孩子都这样,等熟悉后就好了。”
“也是。”
说话的功夫两人进入崇义坊东边的宣阳坊,又骑行一刻钟左右,在一间书画铺前停下。
魏朝初期施行坊市制度,将商业区和住宅区严格区分开。至元嘉一朝,商业繁荣,坊市制度稍有空松。
元嘉二十三年,颇为开明的元嘉帝顺势而为废除坊市制度,至此长安城不管何处皆可见接袂成帷景象。
林尔玉元嘉二十八年身穿异世,到现在已有二十五年。他凭借多年军功积攒下不少家业,林望舒今天要看的铺面就是其中一部分。
“东家。”林望舒取下蹀躞带上的木牌递给看铺子的伙计,伙计立即将两人迎到二楼茶水间。
“请管事带着账本来见我。”林望舒斜倚凭几,活脱脱一个风流郎君。
“东家宽坐片刻,小人这就去唤管事。”伙计离开前不忘带上房门。
“熟门熟路,你踩过点?”进门后憋着没说话的裴静文总算逮到说话的机会。
“哪有?”林望舒得意摇头,“我有地图。”
林尔玉好歹在长安城生活了十几年,大街小巷走到遍,堪称人体测绘仪。他早把长安城地图隔空投送给林望舒,还在地图上着重标出铺面位置。
裴静文抿了口温茶水,发自内心道:“羡慕。”
“笃笃笃——”
“请进。”
一个瘸腿中年男人双手捧着一摞账本推门而入,裴静文赶紧上前接了一把。
“有劳小郎君。”瘸腿男人便是书画铺管事,面相生得不善,说起话却是温和,“等了这些日子,总算把娘子盼来。”
他把账本放在林望舒右手边,拱手道:“这些是近几年铺子的各项开支及收益情况,请娘子过目。”
林望舒从中抽出一本随手翻了翻,账本采用复式记账法,清晰明了。
“你腿上有伤,坐吧。”林望舒边翻看账本,边和管事客套,“听阿兄说,每年冬天你的腿就疼得厉害。”
管事坐下,恭敬道:“承蒙大将军记挂,都是老毛病了。”
“你照这方子抓药,隔三天热敷伤处一次。”林望舒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管事,“虽然无法根除,却也能令你痛感减轻。”
“多谢娘子,多谢娘子!”管事千恩万谢接过药方塞进袖口,“听说大将军此番被蛮夷刺杀,军中无人敢医治。”
“幸得娘子医术高明、胆识过人,大将军方化险为夷。小人想娘子的方子必有奇效,小人今年冬天不难熬咯!”
“你曾随阿兄南征北战,依情分我该唤你一声李阿兄。李阿兄日后莫要自称小人,平白生分许多。”
“是。”
“这些账本我先看着,李阿兄自去忙,不用管我。”
目送李管事出了门,裴静文压低声音问:“文绉绉说话,怎么做到的?”
“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会。”林望舒拿起本账簿扔给她,“快帮我一起看。”
裴静文随意翻了两页,打着哈欠说:“不行,我看不来账。”
丢开账本,裴静文懒懒地趴在桌案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
茶水间门窗紧闭不通风,热意袭来,林望舒下意识上卷衣袖,白色医疗手环就这样露出来。
裴静文戳了戳手环,轻声道:“我记得手环不是可以存再生剂吗?用完了?”
林望舒看她一眼,缓缓放下衣袖遮住手环,低声道:“来时有两剂,林尔玉被刺杀后用了一剂,还剩最后一剂。”
她踱步至窗边,支起雕花木窗眺望远方,严肃道:“你比我清楚,手环可以合成的药剂中不包括再生剂。”
裴静文不再多问,就像赵应安不再劝她献上热武器。
从书画铺出来,两人又去了安邑坊、亲仁坊的几个铺面,粗略查看这些铺面的账本,林望舒心中已有定论。
宣阳坊的书画铺盈利能力不如其他铺子,改作义诊堂损失最小。而且书画铺离家最近,她每天回家方便。
“买缺胯袍还是襦裙?”正事办完,已是日落之时,林望舒抬脚走进一家成衣铺。
晚霞斜照进铺中,悬挂壁上的衣裳仿佛浸染了胭脂,暖红一片。
裴静文饿了,买了半边密瓜啃,口齿不清地回答:“缺胯袍。”
缺胯袍和襦裙她都穿过,论舒适度和方便程度还得是缺胯袍。成衣铺的襦裙多按照此间女子身高所制,她买襦裙还要定制长度,想想就麻烦。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闭坊时间,铺中没多少客人。
伙计迎上前,笑容满面道:“郎君来我家可算是来对了地方,长安城里谁人不知我家成衣最是……”
林望舒手指专心吃瓜的裴静文,打断伙计的话:“比着那位郎君身型拿几身缺胯袍和圆领袄子,袄子要夹棉的,还有半臂。”
“好嘞!”伙计喜形于色,“好生高挑的小郎君,二位雅间请。”
吃完瓜找水净了手,裴静文上手摸了摸夹棉袄子,对其保暖效果迟怀疑态度:“冬日穿会冷吧?”
“不会不会,”伙计赶忙开口,“咱家袄子里的棉花都是自西域运来的长绒棉,冬日穿上绝对不冷。”
裴静文一本正经道:“长安要下雪,夹棉袄配缺胯袍肯定会冷。”
伙计一拍大腿说:“哎哟我的好郎君,你这不是说胡话嘛!长安的雪没过脚脖子,只穿袄子和缺胯袍当然会冷,最外层还要搭一件裘衣。”
裴静文瞪眼道:“你方才还说绝对不冷。”
旁观这一出的林望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勉强停下,肩膀发颤道:“你只管买深秋初冬穿的就行,过些日子林尔玉和建军儿要去打猎,到时候我让他们分你一些皮毛做裘衣。”
“打猎?”裴静文眼睛一亮,“我可不可以去?”
林望舒摊手道:“你不会想去的,你也不能去。”
裴静文面露不解。
碍于成衣铺伙计在场,林望舒隔空投送:[皇帝做庄。]
那她确实不会想去,除非她疯了。
在林望舒的极力劝阻下,裴静文放弃购买裘衣的想法。
她买了三身缺胯袍,两件夹棉圆领袄,两件普通圆领袄,两件半臂,以及四条衬裤和两双乌皮靴。
伙计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拱手笑问:“烦请郎君告知下榻宝地,明日自有伙计捧了衣裳送去。”
“崇义坊云麾将军宅。”
周二早上第一节是赵应安的课,裴静文踩点没踩好,到书房时还有二十多分钟才下课。
加上课间十分钟,足足半小时,她打算去办公室坐坐。暖阁次间里,身穿茶绿缺胯袍的林建军正提笔疾书。
裴静文意外地和他打招呼:“在写检讨书?”
“不是。”林建军抬头看她,打趣道,“你也算入乡随俗了。”
“怎么说?”裴静文坐到林建军对面。
他将笔搁笔架上,以手支颌:“长安女郎不爱红装,常以男装示人。放眼望去,街上尽是玉面小郎君,骑在马上一个比一个风流桀骜。”
裴静文叹气道:“可惜我不会骑马。”
“这有何难?”林建军不以为意,“你翻上马坐着,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挥鞭,夹紧马腹就冲出去了。”
“不会摔?”
“怎么不会摔?多摔几次自然就会了。”
“我怕痛。”
“摔马有技巧,不一定会痛。骑马磨腿,那滋味才叫真的不好受。”
裴静文垂首不语,眉头紧锁,显然处于纠结之中。骑马就像会手动开飞行器,属于最好要拥有的必备技能之一。
她还要在这边待上好些年,出门总不能一直坐车和蹭别人马骑,掌握骑马这项基本技能势在必行。
林建军看她半晌,轻笑道:“还是想学骑马?”
裴静文有气无力道:“当然想。”
“想学骑马我教你。”
“真的假的?”
“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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