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
裴静文反手又是一耳光,怒骂着跳下马,双腿发软,险些没站稳。
两个巴掌将林建军打了个半醒,他调转马头,沉默无言地看着边抹眼泪边往山下走的裴静文,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赶来的嵇浪将好看到裴静文扇林建军第二个巴掌的画面,肃然起敬地朝她拱手:“裴先生。”
裴静文不理他,径直朝前走。
“你,你,送裴先生下山。”嵇浪点了两个马夫,其中一个马夫跳下马请裴静文坐上去。
惊魂未定,裴静文哪里还敢靠近马,面无表情地同请她上马的马夫擦肩而过。马夫没办法,只得重新翻坐上马背,不远不近跟在裴静文身后。
其实山并不高,南缓北陡,他们就是从南边冲到山顶。
如果林建军刚才没勒马,从北边冲下去她大概率不会死,但是肯定会半身瘫痪。
裴静文啐了声:“遭瘟的酒疯子!”
怒气冲冲回到杏花雨,裴静文摊开几张包袱布铺床上,从木箱子里扒拉出所有衣服,也不叠,一股脑儿全往上堆。
秋棠依和赵应安闻讯赶来时,裴静文将好左右肩各挎三个包袱踏出房间。
秋棠依赶忙上前拦住满脸怒容的裴静文,温声劝道:“先生消消气,这件事原是犀子不对,要打要骂全凭先生说了算。”
赵应安挽住裴静文的胳膊:“我们身在异乡孤苦伶仃,好不容易聚一起做个伴,犯不着为了这事就走。再说了,你现在在气头上,有仔细想过离开后去哪儿?”
“我随便找个食肆做杂役。”裴静文梗着脖子挣开秋棠依和赵应安的阻拦,抬脚朝外走。
“这都是气话!我知道先生心中有气,我听人禀告后亦气得不行。”秋棠依追着裴静文,给候在院外的杨管事使了个眼色,六七个侍女立即堵住院门。
裴静文站定,冷声道:“让开!”
秋棠依苦口婆心劝道:“犀子醉酒后没个轻重唐突先生,这是他为人不尊重,先生何必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
杨管事跟着劝说:“阿郎原要去兵部,一听说这事当即命人去绑小郎君。裴先生暂且回去宽坐片刻,先生纵然铁了心要离去,好歹也等小郎君向先生赔罪后再走。”
一开始裴静文是真想走,被几人轮番劝了一阵后,气其实消得差不多了。
碍于面子,她板着脸说:“那好,我等他道歉了再走。”
听到这话,几人立即松了一口气。
秋棠依和赵应安交换眼神,取下裴静文肩膀上的包袱拎在手里,一人挽住她一条胳膊,架着她回到房间。
秋棠依来到洗脸架前,将帕子打湿水,又蹲在裴静文面前,温柔地替她擦拭哭花的脸。
裴静文不好意思了:“我自己来。”
说话的功夫,林尔玉带着林建军来了,林望舒垂头耷脸跟在两人身后。
林尔玉大马金刀坐下,目光森冷地盯着踏进房间后一言不发的林建军:“哑巴了?”
秋棠依心知林尔玉动了真怒,坐一旁不敢劝,又暗自疑惑这事和舒娘有何关系。赵应安坐裴静文旁边,有一搭没一搭轻拍她手以作安抚。
罪魁祸首林建军全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一样站在门边。他身旁的林望舒背着手低头看地毯,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林尔玉说完那句话后,屋子里陷入诡异的安静,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林建军缓缓走到裴静文身前,长揖到地:“裴先生。”
“哼!”裴静文将头扭到一边。
林建军挪动身体绕到她跟前,再次长揖到地,诚恳道:“方才在下酒醉,惊吓先生实非在下本意。先生生气,要打要骂都好,只要能求得先生原谅,在下毫无怨言。”
林尔玉剑眉微蹙,不怒自威道:“不原谅就有怨言,是吗?”
林建军当即撩起衣摆跪地,冲裴静文抱拳道:“不管先生是否原谅在下,在下都不会有一分怨言。在下的意思是,还请先生尽管打骂,只要先生能出气就好!”
“你这……”裴静文受惊程度不亚于刚才,慌忙起身搀扶林建军,“算了算了,我也没伤着,你快起来。”
林建军顺势要起身,膝盖离地不过两寸,听到林尔玉干咳两声,立即又跪回去。
裴静文无奈扶额,果然是长兄如父。
林尔玉沉声道:“林望舒!”
被点名的林望舒浑身一激灵,对戳着食指走到裴静文面前,弄得裴静文一头雾水。
林望舒酝酿半天,歉疚道:“我嫌果子酒太清甜,往新酿果酒里掺了两斤高度白酒。这几天忙铺子的事忙昏头,忘记提醒建军儿。”
“他平常把果酒当水喝,这次一个没注意喝醉上头,一时糊涂做出这件事。害你受惊吓,我也有一半责任,实在是对不起。”
难怪林建军喝酒时嫌不好喝,也难怪他才喝一坛酒就大发酒疯。
原来是喝惯低度果酒的林建军突然碰上高度果酒,酒量一时没提上来,才导致这场闹剧的发生。
“裴女士,”林尔玉站起来,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做总结性陈述,“此事由我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妹妹而起,我这个做大哥的代替他们向你道歉,还请裴女士原谅。”
“裴女士若是因此事身体不适,一应医药费皆由我承担。”
“听说裴女士想学骑马,我已命人去外头请女师傅,女师傅的学费由我承担,权当补偿裴女士受惊吓之苦。”
“我也没受伤,这件事就算了吧。”林尔玉这么诚恳,又称得上她的恩人,而且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裴静文也不好再追究。
末了,她补充一句:“国公不必为我请女师傅,我最近都不想骑马了。”
林望舒挽上裴静文胳膊,笑嘻嘻对林尔玉说:“等哪天静静想学骑马了,我来教她就好。”
林尔玉扫她一眼,复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林建军,呵斥道:“裴女士心胸宽广,还不向人家道谢。”
“是,”林建军拱手道,“多谢裴先生原谅。”
裴静文劝道:“好了好了,他知道错了,国公让他起来吧。”
“听到没有,还不快起来。”林尔玉轻踢他一脚,林建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活像老鼠见了猫般拘谨。
林尔玉越看越气,恨铁不成钢道:“年纪也不小了,行事还如此莽撞,将来可怎么得了?去,去书房院子跪满三天,除了如厕不许起来。”
“棠棠,”林尔玉又转身警告,“一天只能给他三碗水三个馒头,不许给他大鱼大肉。”
秋棠依心中一惊:“夫君,这惩罚会不会……”话音戛然而止,她给裴静文使了个眼色。
裴静文自觉接过话茬:“国公息怒,这惩罚实在是太重了点,要不还是算了?”
“哥哥……”林望舒也不赞成地开口。
林尔玉挑眉看她:“你想陪他?”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林望舒乖乖闭嘴。
林尔玉铁了心要林建军长教训,众人再怎么求情劝说都没用。
林建军倒是无所谓,就跪个三天,还许他如厕,他皮糙肉厚经得住。默不作声来到书房庭院,他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在砖石地上。
有那么一刻他无比庆幸,当初他要把石砖换成鹅卵石小径,阿兄嫌铺张浪费没答应。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阿兄罚他不仅仅是为了裴静文,更是为了他宁愿抄写五十遍兵书,都不愿意写一篇检讨书。
周一裴静文来上课,穿着一身脏衣服的林建军还跪在地上。
他头发散乱,看起来颇为潦倒失意,但是他的背脊挺得很直,冲淡了周身狼狈之感。
裴静文竟是从他挺直的脊梁里,瞧出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躲柱子后的林耀夏朝裴静文招手,小声说:“三叔已经跪了两天,裴老师能不能再去和阿耶说说,让三叔少跪一天。”
裴静文摊手道:“昨天我又去劝了,你耶耶决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好吧。”林耀夏神色黯然,“三叔真的好可怜,一顿只能吃一个馒头一碗水。我刚刚从他身边经过,都听到他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林建军好歹是个一米八八的壮汉,一天只吃那么点东西,肚子当然会咕咕叫。裴静文想了想,径直朝藏书楼走去。
今天秋棠依送来一碟红豆薏米糕,她捡起一块尝个了味,剩下的都端到林建军面前。
林建军抬眼看她,青色胡茬冒出,眼圈周围黑的触目惊心,好像随时会猝死。
裴静文轻叹道:“吃吧。”
林建军瞥了眼红豆薏米糕,没动手。
裴静文拿起一块薏米糕送到林建军紧闭的嘴边,压低声音说:“你哥要是知道了,我就说是我掐开你的嘴强迫你吃。”
“呵……”林建军轻笑一声,唇瓣微微张开。
趁此机会,裴静文将糕点塞进他嘴里。林建军咀嚼点心,直勾勾盯着裴静文。
阿兄曾说,共和国的女儿既娇贵似花儿,又坚韧如沙棘;心眼既比针还小,又比天还宽广。
以前他只当这是阿兄的夸张说辞,不以为意,现在他好像有点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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