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位于长安城西南方向,距城池约莫五六十里路,车马队伍庞大,不比单骑迅捷,抵达庄子时已是黄昏时分。
田庄管事姓黄,四十五六的中年大汉,生得豹头环眼,肩宽腰阔,不像庄稼汉,更像上阵杀敌的战兵。
前几日得知主家要来,他特地掐着时间等在入庄路口。
远远瞧见开路的秋英亲卫,等队伍离得再近了些,黄管事领着独子和随从迎上前与众人寒暄,然后穿过秋英亲卫,来到林建军身前。
他断了一臂,不方便行礼,颔首笑说:“年节时染了风寒,派大郎走了一趟府里。前年小郎君又出征塞外,竟也有两年不曾见小郎君,小郎君身体可还康健?”
林建军打趣道:“你这人净说废话,我好端端地骑在马上,身体康健与否,难道你看不出来?”
黄大郎年轻,说话没分寸:“耶耶看也只能看见小郎君外边,内里如何就不知了。”
林建军轻踢他,笑骂道:“去你的!”
接着他脸色一沉,警告道:“阿嫂和孩子们都来了,还有好些女郎随行,把你那些浑话都揣起来,别叫她们听见一个字。”
“小人省得。”黄大郎连忙应答,与父亲引着众人进了田庄。
田庄占地两千亩,其中耕田一千两百亩,两座山头占地五百亩,还有草场三百亩。
一条河流由西向东贯穿田庄,成为灌溉农田的主要水源。
田庄别院“南山居”五进三跨,位于河流上游,依山而建。
南山居修建时遵循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原则,少用刀刻斧凿,保留木材较为原始的模样,装潢简朴,颇有自然农家之风韵。
抵达南山居,林尔玉的亲卫、秋英亲卫及国公府的护院接管别院护卫任务。
原有护院打下手,仆役们被亲卫身上的杀气镇住,按部就班的同时多了些小心翼翼。
舟车劳顿一天,除了林建军、嵇浪和余芙蓉还神采奕奕,其他人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躺房间里,来时商量好的烤全羊、篝火会,通通被抛在脑后。
除了梳头上妆这些他不会的事需要侍女服侍外,其余时候和裴静文在一起,林建军更喜欢亲自服侍她,也不愿侍女在旁边看着他们亲昵。
他接过侍女手中食盒,关了院门往正房走。
骑了半天马,又坐了半天车,裴静文浑身酸痛,趴在临窗小榻上懒得动弹,肥猫已在她身边打起响亮呼噜。
林建军摆好饭菜,头也不回地喊了声:“过来吃饭。”
裴静文有气无力道:“我不想动,你帮我夹点菜,我趴着吃。”
“趴着吃饭像什么话?”林建军端着盖了菜的饭走过去,“坐起来,我喂你。”
裴静文双手撑着小榻,像条虫一样艰难地蛄蛹身体坐起来,一口一口吃着林建军投喂的饭菜。
她眼神空洞地咀嚼食物,吃完最后一口立即倒下去。林建军好笑地敲了下她额头,坐回桌前慢条斯理进食。
等他吃完饭再过来,裴静文紧闭双眼,眉心微蹙,显然睡得不太踏实。
晒了半天春夏交替时节的太阳,出了一身的汗,不浴洗总归不怎么舒服。
林建军思索片刻,起身去灶房烧水。
梦中有一双粗糙大手按压自己身上酸痛的穴道,裴静文悠悠醒来。
发现自己赤条条地靠坐林建军身前,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要洗头。”
“晚上洗了难干,”林建军劝道,“明天白天洗。”
裴静文没说话,身体慢慢下滑,林建军不清楚她的意图,也就没阻止。
直到她突然加速沉入水里,林建军才明白面前这人耍赖皮,赶忙把人从水里捞出。
裴静文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转头看他时面露得逞的笑容。
这下是不洗也得洗了。
林建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算你狠。”
裴静文把发梢枯黄像稻草的部分都剪了,在林建军的监督下每次不落地用养发药膏,发质比之前要柔顺黑亮许多。
她的头发不长不短,披下来刚好到蝴蝶骨下面一点。
女郎趴在青年腿上,等他帮自己绞干头发。
绞头发是个精细活,极考验耐心。
林建军哼着教坊小曲,轻轻地用雪白方巾一小缕一小缕地包裹湿发。
方巾吸满水后,他扬手一丢,取一张新方巾重复之前过程,小榻前堆出一座小雪山。
“好了,可以睡觉了。”林建军看了眼墙角的漏刻,差不多快子时了。
没有回应,青年弯腰看去,女郎双目自然合上,红唇微张,均匀地呼气吐气。
林建军摇头失笑,动作轻柔地横抱起她走进寝室,轻手轻脚把人放床上,散开床幔在她身边躺下,拥着她入眠。
这一觉裴静文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醒来时已是午时。
她坐起来伸了个痛快的懒腰,趿着软鞋跑出寝室,和精神抖擞的林建军撞了满怀。
索性直接挂青年身上,笑盈盈道:“什么时候去看虎?”
看虎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可以摸虎,还是成年老虎,想想就刺激!
林建军顺势搂着她,说道:“先洗漱,吃了饭就去。”
裴静文跑回寝室换衣裳,再出来时上穿一件淡蓝织花内衫,下配淡粉织花长裙,臂弯里搭着一条飘逸的杏白底色织黄花披帛。
林建军端来洗漱的水,意外道:“今天怎么穿女装了?”
裴静文轻哼道:“人家是女孩子诶,当然还是更喜欢穿女装,平常嫌梳头麻烦而已。”
洗漱完的裴静文坐在桌前吃饭,余光瞥见一团淡蓝影子从寝室出来,下意识望过去。
林建军换下刚才的鸦青圆领袍,重新穿了件和她身上内衫同色的织花圆领袍,胯上系着黑色单挞尾革带,勾勒出性感腰身。
裴静文说道:“青年,你很上道哦!”
被表扬的林建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捡起地毯上的披帛抱在怀里,乖乖坐一旁等侍女为她上妆梳头。
浅蓝浅粉都是清新柔婉的颜色,此地又是农庄,不宜盘云鬓堆叠的繁琐发髻。
侍女为她盘了个简单的双垂髻,也没有使用过于富贵的金簪玉钗,只用红绳修饰。
裴静文皮肤白皙,无需敷铅粉。而且就算她黑,要她敷铅粉,她也是不愿意的。
她五官精致,不用刻意上妆,侍女为她描了个柳叶细眉,又在眼角抹了点朱红口脂晕染开来,就算完成了。
裴静文习惯性说了声谢谢你。
别说男主人就在旁边,哪怕男主人不在,别院侍女也不敢受她的谢,登时就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裴静文吓得从凳子上弹起来,赶忙弯腰搀扶侍女,自责道:“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膝盖才离地,一听女郎说这话,侍女又要跪下去。
林建军好笑地握住裴静文手腕,拉着她边走边说:“找管你的人领赏去吧。”
侍女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虎,百兽之王,又称山君、山神。
林建军没有将虎关在笼子里养,划了半座山头和山脚的一段河流供两头老虎栖息,山上还养了些鹿、羊羔、狍子供老虎猎食。
两人共乘一骑,晃晃悠悠地往放养老虎的那座山头行去。
“放养老虎,你不怕它们伤人吗?”裴静文拉起披帛挡住半边脸摆姿势,林建军就猜到她又在用那什么星网照相。
他配合地低头,解释道:“只在那半座山头放养,砌了土墙和石头墙,还扎了铁栏杆和碗口粗的木栏杆,它们跑不出来。”
“也就是说进不去?”裴静文放下披帛,不高兴地回头,“不是说能摸吗?”
林建军说道:“可以从观虎台进去。”
裴静文狐疑道:“进去真的不会被咬?我可不想变成伥鬼。”
林建军想了想,轻佻道:“反正不咬我,你细皮嫩肉的,不好说。”
裴静文轻哼道:“我要是变成伥鬼,马上给老虎带路,让它吃了你。”
林建军笑道:“它都不咬我,怎么会听你的吃我?”
“你和它们应该也有两年没见面了。”裴静文回头打量他,“万一它们把你忘了,见你就咬呢?”
林建军摸了下佩刀和匕首,惋惜道:“我会为它们修坟立碑,明年的今天就是它们的忌日。”
“合着它们咬我,你就站旁边看戏。”裴静文掐他腰,“一点都靠不住,要你何用?”
“我的用处还少了?”林建军喊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屈能伸帮你暖床,只要娘子一声令下,舍身饲虎又有何妨。”
裴静文没忍住笑了:“居然还押韵了。”
“吞云——吞云——”
“啸日——啸日——”
“啸日——吞云——”
观虎台方向传来一声声清亮的童声,接着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响彻整座山头,向四面八方荡开。
山中羊羔、鹿子腿脚发软,林中百鸟振翅惊飞,邻山脚下豹园里的黑豹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圈养远处别院里的猎犬纷纷恐惧地夹紧尾巴,更有胆小地直接趴跪于地。
裴静文也被这声虎啸惊得哆嗦了一下,讷讷问道:“墙和栏杆坚固吗?”
林建军将她紧紧揉进怀中,放声大笑:“这就怕了?不是要摸虎么?”
林尔玉的亲卫把守观虎台周围,看到两人过来,纷纷问好。
两人手牵手登上近两丈高的石砌观虎台,林耀夏忙不迭跑过来抱住林建军,嘟着嘴抱怨道:“吞云和啸日都不出来,三叔快把它们喊出来。”
“阿嫂。”林建军提溜起林耀夏,向一旁的秋棠依颔首问好,裴静文跟着叫了声嫂嫂。
秋棠依笑说:“来半个时辰了,他们还没见着虎,怎么劝都不肯走。”
林耀夏环住林建军脖子,娇声道:“三叔快喊它们出来,我要看吞云和啸日,快让它们出来嘛!”
林建军嘲笑道:“扁担花喊扁担花,扁担花不愿见扁担花。”
林耀夏倔强地扭头,故意不眨眼睛,好半天才憋出一滴豆大的泪挂眼角,连忙转头委屈巴巴地望着林建军。
林建军无奈地轻弹她额头,如她所愿喊了几声,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紧随其后。
和上一声纯粹的示威不同,这声虎啸里似乎夹杂着哀怨的亲昵。
两头吊睛白额虎以追风逐日的速度自林中奔出,眨眼间来到高台之下,撅起大腚伸了个懒腰,冲高台上的人嗷呜嗷呜地叫着。
近在咫尺的虎啸威慑力极强,吵着要看虎的四个小孩争先恐后地跑到秋棠依面前。
秋棠依像护崽的母鸡搂住四个小孩,温声笑话他们:“三叔帮你们叫出来,往我这儿跑做什么?不是要看虎吗?还不快去?”
裴静文目测了一下,右边的虎比左边的虎大一圈,体长大概两米二,个头稍小那头也有一米七左右。
要么一雄一雌,要么是父子或母子。
不信任高台的质量,裴静文紧张地抱住林建军的胳膊,贴着他问:“它们吃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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