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离开,江钰回到昌平街,慢吞吞跨进了江家的门槛。
江家的宅院位于县城南边最繁华的街道后方,出门没几步就是热闹的街市。
江家富裕,住着四进的大院子,进了宅门后是一方巨大的影壁,上有石雕的荷花和流水,栩栩如生。再有几步穿过垂花门进了正院,经过一道假山池水便是堂屋。
路上碰见一个熟人,是一个跟江钰差不多年纪的小哥儿,着一身用金线勾勒花纹的水蓝色丝衣,虽不比江钰惊容绝艳,但也姿容上佳。
小哥儿朝他笑了笑:“堂哥,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江钰心里哼了一声,嘴上道:“装模作样。”
两人的关系分明不好,江舒晗却总是在人前一副热络的模样,江钰早就看穿了他。
江舒晗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
失去了江家小少爷的身份,也不知江钰还有什么脸面用这般态度对他。
两人一并进了堂屋,堂屋内此刻正坐着三人,坐在主位的老夫人和一家之主江横低声交谈着,下方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
两人一进门座上的妇人便迎了过来,抓着江舒晗的手笑得眼眶通红:“还是这件衣服好,配得上我儿,多好看呐。”
“多谢母亲给我做的衣服,我很喜欢。”江舒晗清浅地笑着,惹得妇人差点落泪。
想到以前委屈江舒晗在乡下生活,徐曼便觉得心疼不已。若不是时机不对,她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将自己的亲生哥儿认回来。
“让你受苦了,我的儿。”徐曼拉着江舒晗走到座位边坐下,将桌上的小食碗推来,看着江舒晗的目光满是慈爱。
江横看着他的穿着满意地点点头:“既已认回来,往后就在江家好好待着,不必再去乡下了。”
站在堂中的只剩下江钰一人。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家里,此刻的他却有一种仿佛站在陌生环境的局促感。
他与江家的人之间似乎有一道鸿沟,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江家的少爷了,江舒晗才是爹娘真正的孩子。
可分明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江钰还是在看到徐曼对待江舒晗的态度时心脏骤疼,像是被一只手抓住反复揉捏。
徐曼从不待他如此亲近。
以前他还不明白,现在才知道了真相。
娘亲不是不会疼人,只是他不是娘亲亲生的罢了。
咽下喉咙口酸胀的感觉,江钰挺直了摇杆站着,也不看江横跟徐曼,只是朝着老太太瞧去。
老夫人此时也正在看他,轻轻叹出一口气,眼眸里露出安抚的情绪。
这事说来复杂,却也简单道几句话就能交代。
当初江家主母还在的时候不喜欢小妾,总是对几个小妾不好,哪怕是小妾生出来的孩子也都动辄打骂。
徐曼作为江横最宠爱的小妾,为了亲生哥儿不遭此毒手,毅然决定去乡下生产,跟同时生产的亲姐姐偷天换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乡下去养。
这些年,她经常借着亲情的借口接江舒晗来江家小住,江钰学的东西江舒晗都一样不落地学了。
直到熬死了正妻,徐曼才扬眉吐气,光明正大把江舒晗接了回来。
江钰现在在江家的地位尤显尴尬。
既然江舒晗回来了,那他自然要回到乡下去。
江钰对乡下的江家不熟,上午干脆去踩了个点,也因此才碰上了倒在路边的陆霄。
老夫人大概是江家唯一对江钰上心的亲人,她招了招手示意江钰过来:“你虽不是横儿亲生,但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也是我的乖孙,不必拘谨,就当跟以前一样。”
江钰听得险些落泪,家中从始至终对他好的,除了他的嬷嬷和奶兄弟,就只有老夫人。
可惜他若是被认回乡下,嬷嬷和奶兄弟也没办法跟他同去。
在徐曼对江舒晗不断的嘘寒问暖中,几人一起吃了顿饭,随后江钰便先行告退,回去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默默离开了江家。
他再不是江家的小少爷了。
——
陆霄猜他揣着一百两的事情很快会传到家里。
果不其然,次日上午,陆家父母便急匆匆赶来。
原主父亲陆荣盛在他床边两眼通红,饱经风霜的脸上脸粗糙得连泪水划过都看不清。母亲何丽花则是扑在他身上大哭,嘴里喊着“我儿命真苦啊”,声音大得医馆前头的人都听得见。
陆霄无语地拍拍何丽花的手:“娘,大夫说我需要静养,您安静会儿。”
何丽花身子一僵,哭声骤歇,陆霄乍一看,她脸上的表情还没有陆荣盛一半的伤心,眼泪也不见一滴,当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那,那你好好歇着。”何丽花不尴不尬地说了句。
不过她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时不时就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估计觉得这会儿不合适,只能不断给陆荣盛使眼色。
陆荣盛没怎么注意她的眼神,倒是真心关怀着陆霄道:“身子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只要有希望,咱就治,不用担心银子的问题,爹还能干。”
这话听得窝心,陆霄心里也暖。
原主父亲向来沉默寡言,这会一下子说那么多,是真心疼儿子。
“大夫说等两天再看看,要是没事就可以回家养着了。不过我这样子短时间内也干不了活,不能给家里帮上忙。”陆霄实话实说。
陆荣盛摆摆手:“家里的活哪能让你一个受伤的人去干,放心,家里有的是人。”
一旁的何丽花见陆荣盛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不由踩了他一脚,后者回头看她一眼,闷着声又不说话了。
何丽花:……
不中用的男人!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陆霄的眼神,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心里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对话。
果然。
“那个,儿子啊,”果然,何丽花这小心思是半点也藏不住,“你这会在医馆医治,还得住在这,人多眼杂的,要不你把身上的钱放娘这,娘给你好好保管。”
她没提那一百两银子的事。
陆霄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娘你放心,医馆里的大夫和小童都很好,很照顾我,而且也没有什么人能进来,不会有小偷的。”
“那,那你总得吃些好的补补,你把钱给娘,娘给你买只鸡去,炖上一锅老母鸡汤,可香可美了!”
说着说着,何丽花自己开始咽口水了。
农户人家大多贫穷朴素,陆家虽有良田十几亩,在村里算得上是冒尖儿的人家,但要供两个读书人,自然有些捉襟见肘。
这年代要想供一个读书人,每年束脩和笔墨纸砚就是一大笔钱,平常农家人哪里供得起?
就连陆家,原本也只是想着供一个的。
给家里小辈读书认字这事儿是老太太决定的,老太太出身富贵人家,灾年逃来云河村,跟陆霄的爷爷看对眼成了家。
老太太深知认字的重要性,所以她的两个儿子和四个孙儿都去学堂念过书,别的不说,至少字都认得一些。
老太太两个儿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孙子辈中,老大陆梁不爱念书,囫囵个学了点勉强能看懂些就不念了,老三陆霄也差不多,老四陆泽倒是个念书的好苗子,老太太自是重点培养,继续送他上私塾。
而老二陆枫,虽然读书不咋地,但在县里那些时日不用干活不用下地,早懒惰了身子,便不想回去。
他从小嘴甜,哄得何丽花偏爱他,以为他当真学识不错,也就咬牙再供了一个读书人。
供了两个读书人,每年花费少说也得十多两银子,对比大部分农户人家每年辛苦劳干四季、余钱也不过十多两的情况来说,真的是非常不容易了。
这也就导致家里伙食一直不怎么样,肉都只能算着时日买,每月一两次沾沾荤腥。
听说陆霄此次回来带了一百两银子,她当然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银钱拢到自己怀里,给老大老二还有几个乖孙买肉吃!
陆霄其实也想着吃点好的,毕竟他这身子实在亏空得厉害。
只是他不太信面前这个便宜老娘。
他想了想,说:“娘,我身上没多少银子了,回来的时候病重,差点死了,保医堂将我救回来花了不少钱,再一个想把身子养好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鸡什么的就先不吃了,等我吃药养好身子再说。”
何丽花急得想跳脚:“这怎么能行呢?你,你现在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可不能把自己身子熬坏了呀!你先把银子给我再说,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她的声调上扬,吵得隔壁老伯都醒了,呲着口漏风的牙道:“人小伙子还伤着,你就过来讨钱,知道的说你是担心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把儿子的钱搜刮干净,往自己兜里揣呢!”
“说什么呢你个臭老头子!我家的事儿轮得到你来管吗!”何丽花被说中了,心虚得大声嚷嚷,双手叉腰瞪着眼看他。
本来陆霄不愿意把钱拿出来她心里就窝火,这老头儿还自己撞上门来,简直欠骂!
老伯哼哼了两声:“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有事儿出去讲,别打扰我老头子睡觉。”
说罢,他又把身子翻了过去,还当真睡了。
陆霄看得好笑,见何丽花还想说什么,直接对着陆荣盛说:“爹,你和娘先回去吧,等我身子能下地了就回家。”
陆荣盛点头忙道:“好,到时候你提前一天让人去城门口停牛车那地儿找陈大石说一声,我过来接你。”
说完,他就强拉着一脸不情愿的何丽花离开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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