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攀上中天时,林清背着竹筐穿过县城青石板路。绣房朱漆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细汗,竹筐里的山货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声响。
“老板娘,我把最近打得络子给您看下,您还收吗?”林清掀开绣房布帘,暖意裹挟着丝线的清香扑面而来。柜台后正在算账的妇人闻声抬头,眼角的笑纹立刻漾开。
“是你呀!妹子,收,怎么不收?还是以前的价格啊?”老板娘搁下算盘,接过林清递来的油纸包。三百五十个络子叠得整整齐齐,靛蓝丝线在阳光下流转着沉静光泽,每个结扣都细密均匀。
“行!我这里有三百五十个,麻烦您数一下?”林清搓了搓发红的指尖,竹筐边缘的麻绳在掌心勒出深痕。分家后她几乎不眠不休,油灯下的络子越积越多,手腕时常酸痛得抬不起来。
“妹子最近这么勤吗?”老板娘指尖翻飞,片刻就数清了数目,铜锁片似的算盘珠子撞出清脆声响。
“分家出来了,时间有空余,所以就做得多。”林清垂眸答。这话半真半假,实则是李文学堂的束脩像块巨石压在心头,逼得她不得不把每分每秒都榨出价值。
“那妹子绣活如何呢?最近成亲的人较多,大户人家把送礼的荷包定到我们绣房,最近忙都忙不过来,幸好你送络子来抵了些,不然我天天叫绣娘绣打来不及?”老板娘取出银钱,突然抬头问道。
“绣活……不行。”林清的声音低下去,盯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掌心,“打络子是因为以前在寨子上有个老婆婆,我每天顺路给她送柴,她教我的,绣活还来不及学那婆婆就过世了,只学了打络子。”
记忆突然漫上来——暮色里的吊脚楼,白发苍苍的婆婆戴着玳瑁老花镜,枯瘦的手指在丝线间穿梭如蝶。林清那时总蹲在火塘边添柴,看火星子窜上房梁,听老人讲前朝宫廷绣坊的秘事。
“哎!好可惜,那婆婆绝对是大家。”老板娘惋惜地摇头,指尖抚过络子上精巧的万字纹,“因为我家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绣坊,都没有你的花样多。”
林清咬住嘴唇。她何尝不知道这些花样的珍贵?婆婆教的不仅是技法,更是几代绣娘口耳相传的智慧。那些来自千年之前的盘长结、双钱纹,此刻正静静躺在绣房柜台上,等着变成李文的笔墨纸砚。
“这些络子能换多少?”她突然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竹筐里的山货还没卖,她急需这笔钱应急。
老板娘沉吟片刻:“按老规矩,再加二十文。你这些花样别致,正好能配新到的湘妃竹扇坠。”说着取出银锭,又添了几枚铜钱,“拿着,别嫌少。要是愿意学绣活,我这里随时能教,学成了接大户的绣品,赚得可比络子多。”
林清攥紧银钱,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望着绣房里忙碌的绣娘,丝线在她们手中化作花鸟鱼虫,突然想起昨夜油灯下,李文捧着告示入睡时嘴角的笑意。
“多谢老板娘好意,”她将银钱仔细揣进怀里,竹筐在肩头沉甸甸的,“等我安顿好家事,一定来讨教。”转身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身上,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婆婆慈祥的笑容,听见火塘边丝线穿梭的簌簌声。
墨香与烟火(再续)
日头西斜时,林清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怀里的银钱隔着粗布衫硌着心口,她数了又数,卖掉络子的钱加上山货换的铜板,离李文的束脩又近了一大截。路过糖铺时,她咬咬牙称了二两麦芽糖,油纸包在袖中还带着甜香。
推开家门,暮色已经漫进堂屋。李文正趴在门槛上张望,见她回来,立刻蹦跳着迎上来:“娘,你去哪里了?我醒来怎么没看见你呢?”少年清亮的嗓音里带着委屈,发梢还翘着几缕睡觉时压乱的碎发。
“我去县上卖络子去了,因为干赶路,所以没有叫你。”林清放下沉甸甸的背篓,伸手理顺儿子翘起的头发,“早上给你煮的鸡蛋吃了吗?”
“哦……吃了的!”李文蔫头耷脑地回答,脚尖无意识地踢着门槛上的石子。他当然没吃,那枚鸡蛋裹在粗布帕里,藏在枕头底下,准备等林清回来一起吃。
林清弯下身,与李文平视,眼里满是温柔:“不是我们不想带你去,因为今天娘没有坐牛车去,如果带上你的话,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县上?下次如果有牛车,娘带你一起去可以不?”
“好吧!”李文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没落下的委屈,突然瞥见林清往背篓里摸索的动作,“你看,娘给你带了什么?”
随着油纸展开,琥珀色的麦芽糖在暮色中泛着晶莹的光。“呀!是糖!”李文眼睛瞬间亮起来,像点着了两簇小火苗。他急不可待地掰下一小块,踮脚喂进林清嘴里,“娘先吃!”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林清笑着咬了一小口,剩下的又塞回李文手里。少年早就等不及,把整块糖塞进嘴巴,腮帮子鼓得像小松鼠,含糊不清地说:“真甜!比过年的灶糖还甜!”
看着儿子满足的模样,林清心中泛起暖意。她轻轻擦掉李文嘴角的糖渣,突然想起在绣房时老板娘的话。或许真该抽出时间学绣活,那些藏在记忆里的针法,说不定能变成李文书案上的宣纸,砚台里的墨汁。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将远山染成蜜糖色。林清揽过李文单薄的肩膀,在他头顶落下轻轻一吻。这一刻,生活的重担似乎都化作了麦芽糖的香甜,而那些未说出口的期许,正随着暮色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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