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让你洗干净脖子,等着。把小姐找着了,便回来拿你狗命。”
说完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这家丁心下还有些许忐忑,深怕被殃及池鱼。
但李若松听完,脖子缩了缩,眉毛挑了挑,后牙呲了呲,却什么也没说。
那家丁以为大爷定会带着人杀回去,却见他突然笑了,后来还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抬头看见家丁那不可思议的脸后,有些许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说:“她若能找到她家小姐,我自是要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在家等她家小姐的。这个让她放心。”
对面的家丁如被晴天被劈了一般,此刻彻底无语了,双眼放空地看着对面还有一丝羞涩的大爷。
许久才缓了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李若松,觉得自己的危险警告居然让他开起了闺房玩笑。
难道傻了不成?他突然想逃。
可他刚挪开步子,李若松却追问道:“她去哪里寻她家小姐了?”
“好像是叫什么草上鲜,我看小五爷跟过去了。”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回头踌躇的对李若松道:“有一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若松见他眼神闪烁,只有八卦。眼下有吉娜在,他觉得找到秦慕琅有望,便有了闲心。
脱口道:“但说无妨。”
那家丁便把路上碰到吉娜和小五爷的事合盘倒了出来。
吉娜并不知那草上鲜在哪里,在街上到处拉着人问,好多人都被她的鬼样子吓跑了。
这时小五爷急急的赶了过来,替她赶跑看热闹的人,道:“我知道草上鲜在哪里,跟我走。”
吉娜本以为他会转身带路,却见他突然停住,用手轻轻地替她梳理着头发,还仔细地用手抹掉她脸上的灰。嘴里絮叨道:
“你也不想这个鬼样子见你家小姐吧。”
这让吉娜原本暴躁的心,彻底懵了。温热的手一遍一遍擦着她的脸,让她一动不敢动,甚至怕熏着他,她还憋了气。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原来小五爷这么俊秀。】
小五爷把她的脸捧在手里,仔细端详,觉得差不多了,“嗯,好了,来吧,跟我走。”
吉娜巴巴的跟了过去,只是比起刚刚的草莽,多了一种扭捏的柔顺。
……
黄大人终于来到草上鲜楼下。
他看看饭店的装饰,一副蒙古做派,突然停住了脚步。和手下人道:“去四周看看,看看有没有埋伏。”
确认安全后,他还是不愿意进去。这让他的仆人都有些奇怪了,“老爷怎么不进去呀?”
黄大人背着手,摇了摇头,笑道:“我若是她,定要找个江南的馆子,再不济,也找个北方馆子,断不会找这蒙古馆子。这是在向我表明身份,示威吗?”
仆人听完,吃惊的嘴咂了咂,“这女子可真不一般呀。”
黄大人终于走进了草上鲜,里面的小二和老板,低头致歉道:“客人对不住了,这里被人包了。”
黄大人这倒不意外,【办事倒是周全。】
他拿出那封信,小二立刻认了出来。“大人,请。”
黄大人被请上顶楼时,那里还是漆黑一片。他有些意外,但小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大人,怠慢了,夫人不让点灯。说是等大人来了再点。我这就给大人点上。”
一豆烛火终于点燃,黄大人终于看到了,一直坐在黑暗里的牧云格。
她见灯点起来了,也不起身,只是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黄大人,坐。”
小二又点了几盏灯,让这阁楼亮了起来。
黄大人被满桌子又是羊,又是肉的菜色惊呆了。虽色泽鲜亮诱人,但实属太多,他心下不禁要问【还有人要来,这么多菜,给谁点的?】
这么一想,突然后脊背凉了些,他被吓得有些生气,怒道:“原来你这是请君入瓮呢,点这么多菜,请了多少帮手,让他们出来吧。”
牧云格没有抬头,嘴角苦笑了一下,淡淡道:“这是给我故人点的,她喜欢。我这故人去了远方,不知会不会回来,但我答应她,在这里等她。所以我和老板说好,每天都为她做这么一桌子菜。若她哪一天回来,就有的吃了。”
她说得虽淡,但里面的情谊让人动容。黄大人不再言语,坐了下来,仔细欣赏起这一桌菜来。
“我听说,你很聪明。”黄大人说完,看了看牧云格,却见她面色平静,不见波澜。
黄大人继续道:“其实你长得不太像蒙古人,你若在我面前装一装汉人,说不定我会放你一马。”
牧云格轻笑道:“黄大人我最近学了一些西洋的学问。有个姓丘圣人的话,我格外喜欢。
“他说,当有人诬陷你偷吃了他的东西,不要剖开自己的肚子以证清白,你应该挖出他的眼睛咽下去,让他在你肚子里看个清楚。”
她这话说得平缓,却血腥,而且狠辣异常。让黄大人原本举着的筷子跌落在桌子上。
秦慕琅记得,是她前些日子对唐芊芊她们说的。
唐芊芊和一众夫人设计了一个十日变南国美人计划。由二太太正宗苏州人执教,争取十日内把秦慕琅打造成一个由内而外的南方人。
但秦慕琅这个现代南方人却不干,口舌厉害的她便引用了英国首相的名言。吓得二太太周氏,直捂胸口。连唐芊芊都佩服地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这荤话说过的好处是他们再也没人敢来改造她。如今用来吓退这黄大人也不错。
“黄大人,大家都是聪明人。别卖关子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牧云格并不觉得黄大人能被几句话吓退,她开始亮出自己的底牌。
“外人总是觉得你是为张元容才与我为敌,一心要为她铲除我。但让你一个二品大员参与闺房宅斗,怎说得过去。
“而且以张元容之教养,她很难真的说出这种请求,她爱李若松,她也不敢。”
黄大人听着点头,笑了笑,算是应了。
牧云格见效果达到,乘胜追击道:“做臣子的自然要明白主子的意思,像黄大人这样的高位,对圣意揣摩的早已驾轻就熟。陛下派你来,就是看中你是夫人的娘舅,就是要你这层关系,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我。
“我是谁,对陛下来说本就不重要。”
这话说的秦慕琅心一沉。原来要杀自己的居然是皇帝。亏她还想写一篇三大案始末来报效他呢。
黄大人笑着拍起手来,这眼前的女子果然聪慧,难怪樊家都栽在她手里。
“既然你都明白,何苦连累他们李家,早早自尽了,也干净。”说着黄大人向桌上甩来了一把刀。
秦慕琅被这画风突变吓得身子一抖,是牧云格稳住了身体。
牧云格缓缓站起来,抚摸着刀的锋刃,赞道:“好刀。”
她还作势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看得黄大人笑了。
但比划完,她握着刀柄,奋力向下,把刀扎在桌上,眉头蹙了蹙。
黄大人倒急了,“还不快快动手。”
牧云格笑着说道:“黄大人,你不过是交差,也不急于一时。不如我和你说个故事,你再杀我。”
黄大人有些不耐烦,但要论杀她,他还是顾忌李若松的,只得气呼呼地等着。
“我是南直隶人,我的父亲是城中的一个箍桶匠人。我们家地方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桶。我时常要陪着父亲去卖木桶。我负责吆喝和收钱,而我父亲也不闲着,在一旁继续做着箍桶。
”比起用一整块木头做成的木桶,箍起来的木桶性价比高,却最考验师傅的手艺,木块之间要严丝合缝,大小还得一致,不能长长短短。我最爱看我父亲在一旁箍桶。他做的桶从来不会漏水。”
黄大人听着有点不耐烦,“你废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信,还是陛下能信。”
牧云格笑笑,继续说着:“黄大人,箍桶的木条大大小小,你知道这些木条里谁决定木桶的高度吗?”
黄大人内心烦躁,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今天在这把你杀了,我大不了再不来辽阳了。我看李若松还敢去北京杀我不成?”
牧云格抬头朝他笑,丝毫没有惧怕,十分平静而坦然。“黄大人,何必着急呢,你也看了,李若松不知道我在这里。让我把故事说完不好吗?”
站着的黄大人再也不想坐下了,他知道她想劝服他,但他也怕被劝服。
“一个木桶的高度取决于它最矮的一块板,任由别的木条再高,水还是会从这个最矮的木条处流出。黄大人,你会做这最短的一块木板吗?”
这话问得黄大人一惊,“什么意思?”
“张元容和李若松的结合是文臣和武家的最强结合,也是张家和李家的结合。他们所形成的木桶。有张家在京里纵横官场,也有李若松在外立下的赫赫战功。这样坚固的结构,难道你想打破他吗?”
秦慕琅真想拍手叫好,你居然在用木桶理论。
黄大人也读懂了这个故事,笑着说:“打破这个坚固结构的不正是你吗?”
牧云格笑了,“我是做了他们中间的刺,但我没有傻到去打破这个木桶,傻到去毁了我自己的依靠。而你,黄大人,你若今日替陛下杀了我,失了李若松,这个木桶如何坚固。”
牧云格见黄大人眼神开始闪烁,继续道:“你今天杀了我,让他寒了心,你们得木桶即使外面看完好如初,里面却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复当初了”
黄大人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心下道【果然聪明,但说动我难。】便道:“若不杀你,陛下怪罪,他失了前程,岂不一样。为了张家,为了李家,你必须死。”
“黄大人,陛下只是让你替他辨一辨我是不是哱拜的女儿,却未给我定罪,不是吗?”
这话让黄大人一呆,双眼都在眼眶里晃了。
牧云格继续道:“你以为陛下提了李若松为提督,只是为了嘉奖他宁夏之役,不,是为了给他马上要启程的新济国之役抬身份。只有提督才配得上这浩大且倾尽国力的远征。”
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试探地问:“那又如何?”
牧云格笑了,“陛下没给我定罪,正是不愿此刻寒了他的心。此刻,陛下仰赖李若松,是李若松唯一可以向陛下提条件的时候。也是陛下唯一一次有求必应,不敢妄动的时候。何不趁此机会,破解这木桶之患。”
“那是李若松的事,与我何干?”
“黄大人,既然矛盾在他们,不在你。你何苦做别人的枪,受别人的怨。”
黄大人一凛,如被人醍醐灌顶,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那我怎么办?”
牧云格笑了,笑得如同得胜归来的猎人。她只说了两个字,便让黄大人满意地离开了草上鲜,启程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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