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四年,九月初八。
宗人府一片冷清,院里的树也都在萧瑟的秋风的摧残下,只剩下了几片枯叶挂在枝头,为本就清冷的院子更是渲染上了几分萧索。
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房门紧闭,时不时传出几声低咳,在这冷寂的空间里显得十分刺耳。
守在门外的高明听到房中人的低咳声,脸色挣扎,几欲进屋,最后却还是没有进去,只能低叹一口气,安静地站在门口,眼中敛去了几乎要弥漫出来的悲戚。
房中,被床帐围得严严实实的空间里,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躺在床上,双颊凹陷,面色蜡黄,发辫中夹杂着白色的发丝,本应是如日中天的年纪,却有如九旬老叟一般风烛残年。男子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丰神俊秀,温润如玉。只可惜,在宗人府的摧残之下,已经失却了当年的风采。
胤禩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可就算是有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回旋。他费力地睁开眼,看着简陋的青色幔帐,眼底是浓浓的悲伤与绝望。
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
那人已经恨自己入骨,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当年皇父当着文武百官之面无情批判自己“奸柔成性,妄蓄大志“,口口声声指责自己乃“辛者库贱妇所生”,宣告“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的时候,自己虽然绝望,虽然不可置信,但更多的还是对皇父如此否认自己存在否认额娘的怨恨与不忿。
可是那人呢?
“允禩自绝于天地,自绝于祖宗,自绝于朕,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
那是多么深切的恨意,才会让如此能隐忍不发的人直接在朝堂之上,革去自己的宗籍,赐贱名,将自己圈禁在宗人府之中,连见都不愿见一面?
还记得自己在接到这份圣旨之时,那源源不断的钻心之痛肆无忌惮地在心口处升腾。那一瞬间的绝望,竟让自己有了不若就这样死去的念头。
可自己到底还是爱新觉罗家的皇子,该有的傲气自不会少,就算承受着剜心之痛,也宁愿苟延残喘存活于世,也不会轻易言死。
想到这里,胤禩心神不定,又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蜷缩着身体,拿已经泛着霉味的被角捂住嘴,想要掩去这剧烈的咳嗽声。
就算是这样,胤禩还是生不出对那人的一丝恨意。
只叹,自己对兄长怀着的那一份不容于世的感情,终究是违背伦常,无法善终。
只遗憾,明君贤臣,终究不过自己做的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
“咳咳咳……”
胤禩的咳嗽声越来越大,也越咳越厉害,最后竟是呕出了点点血渍。
胤禩看着刺眼的鲜红隐入被角,一时间慌了神,死命地捂住嘴巴想要竭力抑制住喉间快要喷涌而出的腥甜,却是无济于事。
咳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红,从口中不断涌出,竟是将他的衣襟也染上死亡的气息。
随着血液的流失,胤禩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就算他再如何费力地睁大,却依旧阻止不了它缓缓垂下的趋势。
他仿若看到了当年宫墙之下并肩而行的两个小小少年,大一些的少年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向小一些的少年的眼中盛满了温柔与疼惜,小一些的少年面容姣好,脸上满是纯真无邪的笑容,看向大一些的少年的目光中满是信赖与眷恋。
视线越来越模糊,胤禩恍惚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疾步向自己走来。
胤禩蜡黄的脸色已然惨白,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薄唇微动,轻轻吐出几个字,便满足地合上了眼眸。
“四哥……”
养心殿内,胤禛如往日一般批阅着奏折,突然心底没由来地开始慌乱。他皱了皱眉,竭力将注意力放在奏折上,可心绪却依旧无法平静,竟是愈加不安稳。胤禛无法,撂下了手中的折子,看向一旁的灯火。
只见本来平稳燃烧着的烛火,竟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将胤禛本就不宁的心绪感染得越来越不安。
胤禛紧皱眉头,看得候在一旁的内监总管苏培盛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见到胤禩,就好像,如果自己不去见他,就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是胤禛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去看了胤禩,会不会舍不得他受到如此苛待而心软放他出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他面前再也忍不住心中悖德的旖念,向他倾诉这么多年来自己是如何倍受煎熬。
在心中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胤禛还是没能敌过想见胤禩的冲动,起身往宗人府而去。
在半路上,胤禛看到一个匆忙赶来的小太监,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那是他派到胤禩身边看守的太监。
而这预感,在小太监朝他跪下的时候,应验了。
“皇上,八爷咯血,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胤禛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一瞬间竟是听不清那小太监在说什么。
胤禛一脚踢开跪在面前的小太监,连龙辇都来不及上,竟是往宗人府狂奔而去。苏培盛忙不迭地跟着跑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八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岂不是……
苏培盛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只管埋头赶路。
宗人府的守卫见到皇帝亲临,都大吃一惊,急忙打千行礼。胤禛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直直往关着胤禩的小院奔去。
小院房门紧闭,站在门口的高明见到皇帝,抬起头来,眼中的悲伤再也藏不住:“皇上,爷他……”说到一半,再也忍不了,不禁老泪纵横。
胤禛不敢再听下去,直接撞开房门闯了进去,可越靠近,又越胆怯。
他闭了闭眼,步履蹒跚。
床上那个骨瘦嶙峋面色苍白的人,真的是曾经那个如玉的谦谦君子,自己温润俊秀的八弟吗?
胤禛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胤禩胸前那片触目惊心的红,看着他缓缓地闭上了眼,听着他最后喊出的“四哥”,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边,将已经停止了呼吸的人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房门外,苏培盛和高明立在秋风之中,听着屋内传出的哭声,都深深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从房里走了出来,明黄的龙袍上也染上了刺目的红色。他依旧面无表情,不知悲喜,可是服侍了他几十年的苏培盛却知道,皇上的心,在八爷逝去那一刹那,便也跟着八爷去了。
自此之后,胤禛愈发勤于政事,好似身体已不是**凡胎,而是一架只知道工作的机器,再无感情可言。
雍正十三年十月八日,胤禛积劳成疾,累于案牍,咯血而亡。
神智消散之际,恍惚间看到一个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的少年,脸上挂着自己最熟悉的浅笑,向自己伸出了手,薄唇微张,轻轻地喊了一声“四哥”。
紫禁城三百里外,五台山佛光寺大雄宝殿,一位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僧人站在大殿门口,仰视着星空,面带微笑,轻声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站在他身旁的小沙弥疑惑地看向僧人:“师傅,您这是在干什么?”
僧人双手合十,转过身,一边带着小沙弥返回殿中,一边为他解释:“圆净,你可还记得前些年我们遇到的贵人?”
“师傅是说当今圣上和已故的廉亲王?”
僧人点头:“该称大行皇帝和已故的廉亲王了。当年大行皇帝请我给他们批命,你可还记得为师说过什么?”
小沙弥挠挠头,当今圣上薨逝了吗?把疑问抛开,倒是将当年僧人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出来:“师傅说,大行皇帝身负龙命,轮回几世皆无变数,而已故的廉亲王乃身披凤命,此生却为男儿身,注定情深不寿。”
“不错,而如今,竟是上天垂怜,让他们有了再续前缘的机会,倒也是一段善缘啊,阿弥陀佛。”
僧人赞赏地拍拍小沙弥的肩,笑着开始打坐参禅,留得小沙弥一人懵懵懂懂地站在旁边,兀自苦恼。
四四八八还是适合在下辈子重聚啊……
甄嬛传没完全看过,有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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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缘起缘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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