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枪响划破空气,撕碎了吕景然犹豫不决的心。一颗子弹没入女人的胸腔,带着她倒退几步,稳稳地站在了那片足球场上。
“小弟弟,看到了吗?它就是个怪物,不是你妈,不要被它给迷惑了!”
那女人早就死了,不可能站在这和他说话,他心里清楚,也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亲眼看到故去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会说会笑,会关心他,照顾他,愿意填补他内心的伤痕,又有谁能无动于衷呢?
“张哥,假如站在这的是含姐,你还会再开一次枪吗?”
即使知道她已经死了,即使知道此刻出现的是一只怪物,曾经结束了对方生命的人,还会像当初那么果决吗?
张奉秋脸色几变,片刻后,咬着牙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们都下不了手,都想再多看它几眼,哪怕最后必须要杀了它。”
张奉秋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幸好这小弟弟脑子清楚,没有因个人情感耽误大事。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但这玩意儿明显不是三两下就能搞定的,你再不出手,小心它反扑!”
子弹无法击碎地狱爬上来的幽魂,女人伫立在草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既无鲜血也无骨肉,只有盘旋在胸腔中散不开的浓雾。
她远远地注视着吕景然,脸上依旧挂着半悲不喜的笑容,仿佛将活人的灵魂装在了死人的躯壳里。吕景然望着她,温柔地笑道:
“妈,我长大了,不需要你操心了。我有份不错的工作,有家人,也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如果你是我的幻想,那这样的幻想可以消失了。”
他的话犹如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女鬼身上,将她悲戚的神情砸成了一片泡影——浓雾铺天盖地地从她胸口的破洞中涌出,她依旧喊着吕景然的名字,迈开脚步,没入了亲手制造的迷雾中。
“这家伙终于露出本性来了。”
张奉秋的声音从右边响起,却像隔着一层水,咕嘟咕嘟得听不真切。吕景然暗道不妙,刚要出声提醒,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脚底板一路攀爬,攥紧了他的灵魂。
他在余光中看见了一道人影,长着和他妈一模一样的脸,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然,这么多年不见,就不能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吗?”
她的声音中饱含委屈,就像离别多年的母亲对孩子的哭诉。吕景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只手绕过他的后背,抓住了他另一侧的臂膀。
“我儿都长这么大了,我还没好好看看你呢,要是你爸也在就好了,咱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妈都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这话乍一听很令人感动,如果不是吕景然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他高低得表演一个热泪盈眶。
“妈,强买强卖不好吧,再说了,你这台词我都听过好多遍了,就不能来点新创意吗?”
好刻板的“保护”,好刻板的“重逢”,不要模仿那些狗血电视剧的桥段啊!
女鬼似乎被他的话激怒了,温柔的搂抱变成了尖锐的禁锢,五根指甲狠狠扎进肉里,扎得吕景然当即一声痛嚎。
“张哥,救命啊!”
他的声音瞬间消失在迷雾中,如同石子溅起的水波般,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回声。然而张奉秋却没有回应他,徒留吕景然发了疯地鬼哭狼嚎。
“小然,跟妈住不好吗,还是说,我这么多年没养你,你跟我不亲了?”
亲是亲的,但亲的是我妈,不是你这怪物!
吕景然使了吃奶的劲都没有从这“后妈”手里挣脱出来,他简直快要崩溃了,额头被疼痛激得冷汗涔涔,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
“妈,虐待孩子是犯法的,我要找警察!”
此刻的警察还不知道在哪根树桩子上吊着呢。
女鬼慢悠悠地从他肩膀上支起头来,爪子一收,顿时在吕景然胳膊上留下了五个血窟窿。吕景然倒抽一口凉气,声音中染上了哭腔。
“妈,你都死了二十年了,何必现在跑来找我这个儿子呢?咱们阴阳两隔,回头我再下去孝顺您,现在就别耽误您儿子体验精彩人生了好吗!”
“小弟弟,你哪儿去了啊?走这么远还没看着,不会一个人先跑了吧。”
吕景然:“……”
张哥,动动你的小脑瓜,我往哪儿跑啊!
张奉秋的声音从右飘到左,又绕着他飘了个来回,死活就不肯在这片区域停留。吕景然终于发现了奇怪之处,蛋疼的眼神又瞟向自家老母。
“妈,容我问一句,我和那位警察叔叔在同一条世界线吗?”
女鬼盯着他瞧了半晌,像是怎么都瞧不够似的,末了又说了句装傻充愣的话:
“世界线是什么,小然,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这混沌可真鸡贼!
狰狞的伤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将他的一条胳膊染成了深红色。他嘶嘶地吸着凉风,忍痛将女鬼的爪子拢入掌心,蹭了她一手未干的鲜血。
“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能陪我在这个世界里走走吗?”
张奉秋的声音已经飘远了,估计是找不着人,打算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吕景然现在没工夫关心警察先生的心理状态,他深情地注视着女鬼的双眼,把对付时衍的招数尽数用在了自己的老母亲身上。
女鬼被他这么一盯,果然稳定了许多,她反手牵住吕景然,尖锐的指甲随着她的话音渐渐缩了回去:
“知道你想和妈再多待一会儿,行,那我就陪你转转,让你看看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吕景然:“……”
他还是个没有记忆的幼童时就被送到了时家人手中,压根就不认为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而关于此处的记忆也是在他年岁稍长,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才出现的,不如说,他对这里只有悲伤没有喜悦,但心中又难以割舍。
女鬼牵着他的手,兀自迈开了脚步。这一迈,吕景然才发现自己的脚能动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女鬼身后,走到哪,浓郁的雾气就会让出一片区域,方便他欣赏周围的景色。
“小然你看,咱家隔壁的王婶又在家包饺子呢,她家每到周五就包饺子,然后等着她闺女回来吃。”
吕景然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他家旁边的那间厨房亮着灯,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正站在灯下,手上咚咚咚地剁着饺子馅。
“有时候她闺女回不来,她就会叫上我和你爸,一起到她家里吃饺子。”
听到这儿,吕景然不禁转过头,对上了一抹怀念的目光。
“你看前面那老头,那是咱家一楼的张爷爷,据说那套房子是他儿子买来孝敬他的,他自己家的房子已经拆了,人没地儿住,就跟着他老伴一起搬过来了。”
随着她话音落地,路前方出现了一个拄拐的老头。老头腿脚不灵便,走路速度慢,像一只在夕阳下爬行的乌龟。他们跟在老头身后,听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犹如听到了古人的梆子。
“还有呢?”
“可惜他老伴前年就走了,吵架吵的,两口子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吵。他老伴一激动,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摔就再没起来,人也稀里糊涂地去了。”
烟火之下,红尘之中,所有人的日子都是这么平凡又不平凡,而他们这种“红尘之外”的人,就像强行插入的几个不和谐音符,于万籁中生硬地融入这个和谐美好的人间。
“你时叔是想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可他家两个娃有点闹,到最后也没搬成。”
“嗯嗯,嗯?”
吕景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身边是人是鬼都顾不上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他家两个娃有点闹?”
女鬼意外于他的惊诧,笑着说:“对啊,他闺女,年纪大点的那个,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每次大人说点啥,她那小脑瓜立刻就能记住,等下次别人提起来了,她又说得头头是道,跟个小大人似的。”
吕景然:“……”
不会吧,老姐还有这么一段光辉历史?
“还有他那小儿子,比你大几个月,干啥都自己偷偷摸摸地干,闯祸了也不吭声,我听说他上次把一枚瓜子塞鼻孔里去了,吓得他妈打个车就往医院跑。”
吕景然想象了一下时衍那张脸,再看看自己的妈,尴尬地笑了几声:“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你不信可以问问他,是不是有鼻炎?就是他小时候闯祸落下的!”
真是英雄不问出处,要干就干大的。时衍这从小到大不爱说话的毛病居然还能衍生出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吕景然砸吧着嘴,感觉自己又多了几项谈资。
“妈,那你呢?我想听听你们平时是怎么过的?”
一谈到自己,女鬼的表情又淡下去了,她轻笑一声,喃喃道:
“我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能进封管局工作,能嫁给你爸,还能生出你这么好的孩子,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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