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占领

吕景然悚然一惊,刚想抓他的手,对方却适时将手撤回药箱上,轻笑道:

“将军,您醒了。”

吕景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此人穿着一件军营里不常见的文士袍,眉眼间卷裹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上,和平日里动不动就嘴上爆粗的将士们不同,他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只有吕景然一个人能听见,像是怕吵到他,又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的夜色。

吕景然叹了口气,脑海中瞬间现出此人的姓名。他将眼神中的惊慌之色一收,淡淡道:

“涵青啊,过来换药吧。”

涵青缓缓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腰间那块染血的纱布,略微看了一眼,就打开药箱,拿出一块新的纱布来给他清创。

吕景然见他不说话,低声道:“你看我这情况怎么样了?”

涵青将伤口蘸干净以后,拿出一只褐色的小瓷瓶,重新把药洒在上面,末了又将伤口一层层包起来,忙忙碌碌一大圈,才站起来回答道:

“儿以为,您现在应当立刻回城,至少在城内疗养半月,再考虑继续出征的事。”

“回城……”

吕景然念叨着这句话,淡淡地看了眼涵青,涵青就知道多半没戏了。

别说他面前这位大将军有没有心思修养,一旦王大人回京,向皇上禀明实情,边境军就会立刻被朝廷降罪,到时候在牢里一趟,养不养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样一来,吕景然就再也没机会封印混沌了。

吕景然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

“你直接告诉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他不止腰上这一处伤,偶尔动得狠了,胸口还会一阵闷痛,当着将士们的面咳嗽几声,应该是在很久之前就留下的内伤。

照这样下去的话,这具身体迟早都会在路上垮掉。

涵青就站在榻边,垂着头,脸上的笑容在吕景然冷硬的态度中逐渐收敛。他沉吟片刻,躬下身,规规矩矩地答道:

“如果只是留在帐内的话,情况尚可,一旦亲征,少则三天,多则……一个月。”

“你这范围可够大的。”

吕景然笑了一声,重新将自己的里衣系好,盖住了满身药味。

涵青这个人似乎听到什么话都不着急,依旧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简直像老僧入定。但吕景然仍能从他的态度中感到一丝焦虑。

“回义父,这只是个虚数,倘若您明天就死在战场上,那连这最后的三天也没有了。”

他这话明显带着气,吕景然听完以后只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岁一人,居然还要哄孩子似的听另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抱怨。

“三天就三天吧。”

吕景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并没有对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命有何感触:“我要做什么,你心里清楚,下去吧。”

涵青见劝阻无效,无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吕景然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干脆将大将军的架子摆到底,心虚地翻了个身,再不搭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吕景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涵青收拾好药箱,一个人走出了帅帐。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再度出发,吕景然骑在马上,身上裹着盔甲。盔甲之下,刚刚换过的纱布掺杂着一点淡淡的血腥味,时不时钻进鼻腔中,打断吕景然的思考。

眼下军队急行,约莫黄昏时就能到达尚罗部。彼时尚罗部应该也刚收到消息,守备尚不完善,只要他们能以快打快,就可以迅速拿下这个部落。

这一次派人偷袭的做法显然已经行不通了,吕景然必须全军出击,从大门进,和这些蛮人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时至黄昏,大军越过草原,总算到达了尚罗部五里之外的防守圈。

防守圈是尚罗部临时画出来的防线,从里到外全都是骑兵。

吕景然的军队甫一靠近,守在最外围的骑兵立即弯弓搭箭。如雨的箭矢当头落下,瞬间冲散了边境军的阵型。

吕景然头一次面对这种阵仗,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一样。他挥枪挡开箭矢,一声长啸,边境军立马变阵,举盾在前,山呼海啸般冲向了蛮人的骑兵。

尚罗部擅骑射,不擅防守,这群守在防线内的骑兵尚未来得及经过训练,上阵时如散沙一般,在汉军接近后立马一哄而散,打算从侧面包抄。

然而吕景然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在蛮人骑兵向两边散开的同时,郑言与何风带着左右翼分别出击,完全切断了骑兵的后路。

蛮人骑兵在自家战线中被边境军分成了三波,顷刻间丢掉防线,死的死伤的伤,残余几人立马向后撤退,回到了部落中。

汉军一路向前平推,所过之处杀掉了上千名骑兵。鲜血染红了春日里刚刚冒头的草尖,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在旷野中,随夕阳染红了军队的铁甲。

半个时辰之后,尚罗部第二波军队倾巢而出,弯弓搭箭,直指位于汉军正中的吕景然。

吕景然抬起头,这一刻,他若有所感,回身抽出一支铁箭,拉满弓弦,在对方放箭的一瞬间,铁箭越过重重叠叠的士兵,撞断了敌人的箭矢,直取那蛮人的脑袋!

蛮人被吕景然一箭穿透,从马上滚了下来。吕景然手举长弓,怒吼从胸腔中喷薄而出,回荡在血色浸染的草原上。

“兄弟们,为了守护咱们的家园,随我冲!”

“冲啊!”

汉人军队的士气在这一刻空前高涨,上万人在草原上向前狂冲,蛮牛一般撞上了蛮人的骑兵。

蛮人从腰间抽出弯刀,叽里咕噜地吼出一句话,不要命地朝汉人士兵砍去。

不同人种的较量在草原上展开,所有人都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赌上了千千万万人的未来,在最后一缕余晖中拼命挣扎,直到光芒隐没,繁星升上天空,草原上的寒风毫不留情地越过战场,带走了所有蝼蚁身上的余温。

吕景然手执长枪,一马当先地在蛮人骑兵中冲杀。

他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在家里守着猫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小年轻了,在这一刻,他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将军,长枪所到之处扬起了炽热的鲜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个素不相识的人倒在自己面前,冰冷的铁甲早已变成了紫黑色,他如同地狱爬上来的修罗,缓缓揩掉了侧脸溅上的一点温热。

“我……操/你们老子娘,给我滚开!”

何风的双斧同时被三个蛮人的弯刀架住,一时间动弹不得。他使劲全身力气向上一抬,三个蛮人被他一把挡开,胸口上瞬间多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而另一边,周恒被五个蛮人围在中间,隐隐有了力竭的征兆。

他喘着粗气,谨慎地盯着面前的蛮人,握着长刀的右手微微发抖,一缕鲜血从指尖滑落,沿着刀柄顺流直下,和蛮人的血混合之后,一起落在了草地上。

“看来我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周恒目光一转,看到了在蛮人中横扫千军的吕景然。

吕景然正面对着尚罗部的一名千夫长,两人的兵器撞到一起,发出了刺耳的嗡鸣。随后吕景然向上一挑,千夫长手里的弯刀登时被挑上半空,对方尚未反应过来,耀眼的银枪随风划过,呼一下将敌人扫落马下。

周恒望着这一切,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声满意的哼笑:

“还行,至少我们的将军还守着朝廷,守着大伙儿的家。”

他一声怒吼,长刀沾满了头顶星空,在最后一丝余光落入地平线的瞬间,朝面前这几个蛮人猛扑上去。

蛮人的弯刀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从斜下方劈来,这一式避无可避,周恒舍弃了自己的空门,倾尽全力斩向对方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柄长枪从弯刀落定处横插进来,挡开了刀刃。

刀尖轻轻划过周恒的铁甲,留下了一串刺耳的刮擦声。周恒的刀已经贴上了蛮人的皮肤,鲜血在刮擦声出现的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他满头满脸。

周恒喘着粗气,朝旁边的草地上吐了口血沫,沙哑地说道:“多谢了。”

“不客气,回去记得多加几个时辰操练。”

周恒一惊,立马转头,看见吕景然骑着马立在自己身边,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围在他身边的剩下四个蛮人已经在他大吼大叫的时间里被吕景然解决了,但不远处仍然有更多的蛮人朝这边赶来,周恒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吕景然却在出声前打断了他:

“救命之恩先记着,接下来好好活着。”

吕景然纵马朝蛮人冲去,周恒望着将军的背影,终究什么都没说,跟在他身后甩开了马缰。

这一场仗打到了戌时末,吕景然腰上的伤已经崩开了,鲜血丝丝缕缕地往外冒,浸湿了纱布,又浸湿里衣,死死地贴在铠甲下面。

吕景然胸口的闷痛更严重了,他强提着一口气,挥开敌人,带着大军一路打进了部落中。

尚罗部的首领早就带着几个家臣逃跑了,剩下的族人胆战心惊地留在原地,见到汉人军队杀进来,惊叫着四散奔逃。

吕景然让将士们把部落合围起来,骑着马来到了首领的帐篷外面,抬手砍翻了尚罗部的旗帜,将自己的军旗插在了土地上。

跟着他的将士们一阵欢呼,叫喊声震破夜空,回响在烈火与鲜血铺就的道路上。

吕景然下了马,抬手掀开帐帘,里面响起几个女人的尖叫声——尚罗部的族长走得太匆忙,将侍女全都留在了王帐内。

帐内随着族长的逃窜变得凌乱无比,烤好的羊肉和鲜果洒落在地,沾满了肮脏的尘土,桌上铺着的羊毛毡没精打采地垂下来一半,上面的流苏已经断了,代表尚罗族的图腾被羊奶和酒液弄得脏污不堪,简直比它们逃跑的族长还要狼狈。

吕景然大手一挥,跟进来的几个亲兵将帐子里的女人全都赶出去,整个王帐顿时安静下来。

他手执长枪,转身坐在了族长的位置上。

灼热的胸口像是被一团烈火炙烤着,汹涌而来的疼痛到达了极限。吕景然抬眼望着面前这一整座萧条的王帐,突然捂住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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