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兴区姚家村,吕景然知道这个地方,几乎已经挨到成海市边缘了。
如今的姚家村除了传统农业之外,还兼带一些聊胜于无的旅游项目,为平日里在市中心繁忙工作的社畜们增加新奇的体验。
吕景然在大学期间去过一次姚家村,当时村里只有几户农家乐,退休的中老年群体喜欢在院里支张桌,就着撩动的树荫打两副牌,烈日下的叫牌声与蝉鸣声交糅在一起,组成了姚家村这个小地方普普通通的夏天。
他在村里吃过饭,也在池塘边看人家甩钩钓鱼,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没听谁说过姚家村有混沌出没,就像他在成海分局干了两年,却从不知道分局里有一个名叫周澜平的处长一样。
吕景然仔细打量着这份技术部提交的预测报告,目光落到了最后的推荐人数上。
“以十人一组为单位进行封印……”
十人,什么样的混沌需要十人封印呢?
一般来说,成长型混沌在出现前很难进行强度预测——每个混沌的频率是不一样的,就像人的指纹,频率只能证明它们的身份,无法证明它们存在怎样的逻辑。
但是技术部有一个统一的说法,频率越杂,说明混沌内部的逻辑越混乱,频率稳定的混沌更趋向于明确的逻辑。
“稳定”在人的认知中总是比“杂乱”要简单的,因此技术部在提交报告时,会根据波频的稳定性推荐外勤人数。
这一次在永兰出现的混沌频率完全复刻了吕景然眼前的这份报告,看起来杂乱无章,像一团团聚在一起毫无规则的线,乍一眼让他想起了被自家猫抓得七零八落的倒霉窗帘。
猫心里的想法显而易见,那么人呢?
吴杉带着司机,加他们一共四个人进入逻辑空间,远远低于当年的标准,吕景然不相信这人对混沌完全没了解,可他到现在还没摸清对方的目的。
吕景然将报告放回抽屉,又顺带搜查了一下办公室其他地区。
没有,什么都没有,吕景然只能在柜子里看到其他部门日常递交的审批报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颓然地趴在桌子上,闭着眼在脑海中胡思乱想。
找不到才是正常的,混沌出现前无法得知它的内部逻辑,只能像这样干等着,等时间一到,才能知道这个逻辑空间到底是什么成色。
吕景然:“……”
可说到底,他现在不就在逻辑空间里吗?这个逻辑空间向他展示了过去的事,那么过去的逻辑空间呢?一个逻辑空间中还能再套另一个逻辑空间吗?
况且两个逻辑空间从频率上看属于同一个混沌……
吕景然放空大脑,干脆选择装死——多想无益,不如等事情来了再说。
窗外的阳光随着他的“深思熟虑”渐渐偏转,吕景然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进办公室,目光落在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茶叶上。
“‘周处’……吗?”
她勾起唇角,鞋底轻轻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夕阳的光在白色的裙摆上烙下了一块橘红色的斑,纤细的身影穿过办公室,站在了打开的窗户前。
“这么睡,回头是要生病的。”
时初关上窗,回头看了一眼“周澜平”熟睡的脸,临走前顺手带上了那扇老旧的木门。
吕景然睡醒时,时钟已经跳到了晚上八点。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办公室里除了黑乎乎的墙皮外,就只剩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外面的路灯开了,整个成海市不知不觉进入了夜晚。
吕景然听到楼下广场舞嘹亮的喇叭声,他动了动胳膊,两条胳膊像是被锯过一样,滋滋啦啦地麻成一片。
“周处,你醒了吗?”
吕景然轻轻吸了口凉气,冲门口喊道:“醒了,进来吧!”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抗议声,一个黑色的人影走进办公室,“啪”一下点亮了头顶的白炽灯。
吕景然被白光晃得眯起眼,好一会儿才睁眼打量起这个人。
男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内里却极不讲究地搭着件灰色的卫衣。
他大大咧咧地往办公室里的独苗沙发上一坐,冲吕景然呲了个牙花子。
“周处,技术部的都下班了,咱们现在吃饭去?”
吕景然茫然地看着他,脑子像是被木块卡住了,良久之后,齿轮微微一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叫上大伙出发吧,地点你们来定。”
如今的成海分局已经没有吃“送别宴”的习惯了,外勤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普普通通地来,再普普通通地走,就像写字楼里每一个早出晚归的打工人,没有特别的仪式,也没有深情的告别——
近几年除了封印方式进步,死亡率大大降低以外,成海分局的人员变动也愈加频繁。大家彼此都不熟,团建如加班,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争取一些独立的个人空间。
吕景然望着那人出去的背影,搓了搓脸,打算喝口茶醒醒神。
他刚低下头,突然发现杯子里的东西变了——之前苦到发疯的茶水不翼而飞,杯子里的内容物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隐约冒着几个眼熟的气泡。
谁把他杯子里的茶换成可乐了!
吕景然悚然一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立马闯入他的脑海。
只有时初才知道他喜欢什么。这个将他从小养大的姐姐知道他每一个爱好,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像在镜子前跳舞的小丑,不管穿得多花哨,总有亲人能透过繁复的外表认出油彩之下的那张脸。
时初为什么知道这个周澜平是假的,逻辑空间里的人也能独立思考吗?
吕景然的后背冷不防渗出一层汗,他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脚步有点虚,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某些奇异的真相吓的,他打开门,看向了乱糟糟的办公区。
时初已经不在了,按吕景然当初的记忆,除了加班以外,她很少在外面吃饭。
她是不参加分局的送别宴的!
吕景然神色恍惚地穿着外套从办公室里出来,路上所有人都在跟他打招呼——技术部的,外勤,还有后勤管理部门,研究部门……封管局内设庞杂,一个分局大约有一百多人,其中外勤占比最大,像永兰分局那样岗位不分彼此的是少数,大部分分局的部门之间泾渭分明。
吕景然刚走到门口,那个到办公室找他的人来了。
对方大手一挥,整个成海分局一片欢呼,开始闹哄哄地收拾东西。
所有部门的人混在一起,技术部的和外勤勾肩搭背,后勤部的扔掉了装模作样的表情,领带一扯,扣子一解,将研究部递交的预算报告甩进了抽屉。
其实成海分局以前也挺热闹的。
吕景然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望着这群完全陌生的人,心里想,有些东西的确会随着时间悄悄改变。
“周处,兄弟我也不坑你,咱们就去两条街后面那家大排档,怎么样,够可以的吧?”
两条街后面那家大排档是什么,吕景然肯定是不知道的。
他点点头,老成持重地说道:“大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客气。”
周处长一发话,办公室里的欢呼声瞬间飙升了一个档。“好兄弟”拍了拍他的肩,感激涕零地说:“周处,你真的是,太实在了!”
3月底的成海市刚迎来春日的暖风,夜里还有些冷。吕景然想起自己出差前去北山公园封印混沌的那晚,似乎也像这样刮着风,风里卷着一丝丝细微的凉气。
过去的成海分局设在沿兴区,离现在的市中心有段不小的距离。
沿兴区排在城市边缘,没有热门的商圈,也没有叫得上名的景点,地铁线路少,人流量自然也少,住在这儿的人都有种自得其乐的安逸感。
那位同事口中的大排档,就在分局两条街以外的马路边上。
一栋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看着很有年代感,楼上几家亮着灯,属于大排档的门前人山人海,附近居民闲着没事的会来这里坐坐。
吕景然带着同事们浩浩汤汤地从马路对面来,老板娘看了一眼就知道,招呼着让楼上的老板抓紧擦桌子。
“哎呦,大伙儿又过来聚餐啦,还是老地方,先上十斤小龙虾!”
分局的同事们经常来这里吃饭,周澜平肯定也在,可惜这位周处已经被掉包了,吕景然一脸莫名地跟着这帮吃喝玩乐的熟手走上二楼,在一间包厢里坐下来。
这应该是家夫妻店,店内装潢老旧,杯盘碟碗历经了无数风霜,表面有许多刮痕。
老板娘上了一箱啤酒,又上了几盘花生海带豆腐丝,风风火火地下去帮忙了。
穿着西装外套的大哥等同事们全部坐好,从头到尾看着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抿着嘴,感叹道:
“今儿呢,大家就少喝点,有那个意思就行了,喝多了明天上不了班。”
上什么班,大家都心知肚明。
吕景然看着他站起身,走到箱子旁边拿出两瓶酒,用起子开了一瓶,认认真真地倒满玻璃杯,放在自己面前。
“这第一杯呢,我想敬周处,不止是因为您这一年来对大伙儿的态度,还有您明天亲自带队的事……”
他说到一半,总觉得自己这话不吉利,干脆抬起胳膊,一口气干了。
处长亲自带队,在封管局其实并不常见。吴杉带他们进来,是因为这次的混沌很特殊,成为了封印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案例,而不是因为处长有参加外勤的要求。
像付书斐,就已经完全转成了管理层,基本不会跟他们这群人在外面乱跑。
吕景然拿起杯子,看着啤酒表面浮起的一层白沫,缓缓举到了眼前:
“带队的事就不说了,都是我分内的工作,还要感谢大家的配合。”
就算平日里再不正经的人,换上了周澜平的声音,也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心感。
吕景然一共见过两位处长,付书斐是千年的老狐狸成精,一言一行仿佛都别有深意,他的温和是流于表面的,是掩藏内心的绝佳手段。
而吴杉,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吕景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心思。
人一旦干到了处长的位置,就会变得难以琢磨吗?
其实不是,至少对这些人来说,周澜平就是实实在在的兄弟,是他们的上司,是朋友,接下来也是生死所托的至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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