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个人,竟也还是个怕老师的。
人群熙熙攘攘地路过教室外,是汴之梁方才看见那一群,个个穿着Polo衫,皮带长裤,言谈举止总带点党声党气,目光尽数朝着人群中央同一个方向。
第二次,汴之梁还是没看清人。
像是围宝贝似的,里三层外三层,除了个圆圆的后脑勺,和条顺的肩平线,什么也没有。
真大阵仗。
他念。
匆匆一眼,汴之梁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最后一颗螺丝,不知为何,半天拧不尽,汴之粱搭着半条胳膊,梅花改刀无聊地在指尖辗转,咯咯的金属声磨耳朵,听得他出神,夏老师的窗帘没拉,有点晒。
拽得他背脊滚烫。
汴之粱鬼使神差,朝教室外轻瞥一眼——
“那是谁?”
说话人声音温雅,眼角明明笑着,却离亲和甚远。
主任指了指,向闻辞解释:“夏米老师,我们小学啊,就她一个音乐老师。”他对着教室角落看,“喏,镇上的小伙子,都被我们拉来时不时干点苦力。”
音乐教室里,三个人坐在一堆掉了皮的老物件中间,各忙各的,偶尔发出一声乐器奏响,不成曲调。光线刺眼,飞舞在条束里的扬尘,轻盈无序,跟断了的音符。
游荡乱飘。
闻辞跟随他的话,目光依次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空气中,就这么短暂地与一人视线交汇。
特别轻,轻到,那个瞬间像是一场错觉。
“师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我们的条件比较艰苦,设施设备也跟不太上,这几年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却没几个留下的,闻老师,你能来南中,我实在感激。”
闻辞擦开目光:“主任说笑。”
魏主任拍拍他的肩。
他们走过了音乐教室,没有停留。
“等下你看完合同,没问题签好后,我就和市里同步,一式两份。”
一路走,两人没再说话,直到楼梯的转角处,魏主任脚步停下,背起手望向他,语重心长:“十年呐,小闻,想好了?”
闻辞依旧是笑着的:“想好了。”
对面有一瞬的沉默,旋即,语气一释:“闻老师,说了不怪你多心。”
“在你之前啊,来过三个老师了,城里的,市里的,都有……但都没干过两年,要么被调走,要么主动请辞。”
魏主任的眉头拧成川字,话而未尽:“你是省重来的,履历漂亮,经验丰富,所以……你懂我的意思。”
这话倒挺实诚。
小地方教育水平落后,师资是主要原因之一,镀金的,做成绩的,人是平步青云了,但留给学校的又是什么呢?反反复复,折腾的还是孩子。
闻辞淡然地垂着眉。
他向前一步,走到与魏主任并肩处:“主任,我签的是转岗合同,十年期限,说到做到,我从不做失信的承诺。再者,未满期离职的话,该给学校的赔付我一分也不会少。”
“不是这个意思……”他语气快速,说罢,主任又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别放在心上。”
值周末,教学楼收敛了平日喧闹嬉笑,连洒扫阿姨也不在,两个人走在楼梯间,空旷清响。
红头盖章落下的前一刻,闻辞突然转折了语气。
“其实……”
“毕业前一年,我就递交过这边的支教申请。”
魏主任在一堆材料里抬起头,眼神还没反应过来:“啊?”
闻辞推了推眼镜:“不瞒您说,支教是我一直以来的计划,只是后来因某些原因打断计划,若关信念问题,主任大可放心。”
对面沉默几许,才尴尬地笑了一下:“……你,还在想这个事啊?”
他只是随口一言,其实走走留留,这些年,学校倒真不是很在意了。
“嗯。”
闻辞摁了红泥,拇指抬起间,签名处就落成了一枚螺旋样式的指纹,声音拓过纸张传来,轻而坚定:“况且,十年而已,不算太久。”
窗台半开着,一盆仙人球黄了几根长刺,在阳光里焉了气儿,整体却依旧挺拔,窗帘被风吹得鼓动,掀起,扑哧扑哧。
沉默里,似乎有那么一声——
真的…
不算,太久吗?
“哦对了,还有这个——”
魏主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钥匙,用这把钥匙打开了另一个上锁的抽屉,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新的钥匙。
“这是宿舍钥匙,学校没有教师公寓,都是村里的老房子挪用,虽然离学校有点距离,条件嘛还不错。”
闻辞接过来,道了声谢谢,食指勾着锁环,那是一把上了些年纪的钥匙,锁壑里磨损痕迹明显,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种款式的钥匙了,印象里,只有外婆家存着这样一把钥匙。
“你出了学校左拐,然后一直向前走,看见一个转角,进去没几步就能到了,房子里还有两个老师,住一楼,旁边啊,就是夏老师的家。”
闻辞放下钥匙,皱眉:“夏老师?”
魏主任不以为然,点点头:“对啊,夏米老师,就刚刚你在音乐教室看见那个,扎头发男生旁边那个,有印象吗?”
闻辞的思绪跟着他一同漂浮,穿过走廊又飘回到那面半高的后门玻璃上,一张恬静的笑颜旁,那位低头沉默不语的男士。
“扎头发?”
“对,想起来了?”
闻辞这才后知后觉记起,那个男人,脑后有一簇短短的,羽毛似的小揪。
刚刚竟浑然不觉。
“哦……”他应声,“他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