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驿馆窗棂的雕花投影成碎金，洒在梨木桌面上。
江逾白指尖划过账本泛黄的纸页，在"实发赈灾粮五千石"的朱笔字迹上停顿，墨色在烛光下泛着暗红，仿佛凝固的血迹。
那朱笔用的是上等朱砂，却在"五千"二字上显得格外浓艳，像是刻意掩盖底下的破绽。
陆照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账页哗啦翻动，露出旁注的"实发三千石"，墨色比正文淡上三分，运笔间带着酒后的仓促，撇捺末端还沾着点干涸的酒渍。
那是西域葡萄酒特有的深紫，在宣纸上晕出细小的葡萄状结晶，凑近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两千石粮食够熬多少锅粥？"陆照用食指关节叩着纸页，指腹沾了点脱落的金粉，在烛光下闪烁如星。
他袖口的油渍滴落在"灾民册虚增三千口"的字迹上，晕出三圈油花，每圈都嵌着半粒芝麻，竟是用麦芽糖黏成的"贪"字，糖丝在烛火下微微颤动，像极了张成数钱时抖颤的手指。
"你看这页边缘——"
他小心翼翼掀起纸角，对着烛火一照，宣纸上隐约显出几个淡墨小字，笔画间嵌着细小的糖晶。
"张记粮行...城西那家专卖霉米的铺子，上个月我亲眼见张成的管家往里头搬朝廷的杏黄旗，旗子上还沾着粟米粥渍！"
江逾白从青瓷笔筒抽出狼毫，笔尖在"增"字的捺画末端轻点，墨滴晕开的形状像个撇嘴的表情。
"上个月各州县报灾文书里，青州府多出的人口数正好是三千。"他放下笔，玉冠上的白玉流苏扫过陆照手背，凉意让陆照缩了缩手指。
"而且这些新增姓名里，三百个都姓'张'，籍贯全写着'张家庄'——那是张成的老家，村口的老槐树都被他盘剥得只剩半截，树皮上还刻着他少年时偷鸡摸狗的记号。"
陆照突然把脸埋进账本，鼻尖蹭过纸面，惊起的粉尘里混着淡淡的甜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有股糖霜味！还有龙涎香！"他抬起头，鼻尖沾着点细碎的白芝麻，像撒了把盐。
"张成拿粮食换了城西糖坊的麦芽糖，还换了西域的龙涎香！难怪他小妾身上总香喷喷的，感情是用灾民的口粮熏出来的！"
账本最后一页的户部官印旁有块不规则的油渍，边缘呈浅褐色，散发着淡淡的酥油香气。"这是酥油茶的痕迹。
"江逾白指尖划过油斑，纹路间嵌着细小的茶末。
"张侍郎是青海人，早膳必喝酥油茶，这印泥上的油脂渗入纸纹至少半月了，说明这本账在他手里捂了很久，说不定每天都要拿出来摸一遍，跟摸小妾的手似的。"
陆照突然吹起跑调的《茉莉花》，震得梁上灰雀扑棱着翅膀，尾羽扫落的蛛网竟粘在账本封皮，与糖霜结晶缠成一片。
"这下好了，证据确凿，咱们可以——"
"可以什么？"江逾白合上账本，紫檀镇纸压住纸角发出轻响，镇纸边缘刻着的饕餮纹磨得发亮。
"张侍郎此刻正在慈宁宫陪太后念佛，身边跟着十二名带刀侍卫，个个都是大内高手。"
陆照把账本塞进怀里，青布衫被硌出棱角，疼得他龇牙咧嘴："那咱就来个暗度陈仓！我扮成你，你扮成我！"
他掏出个油乎乎的瓷瓶，往江逾白脸上抹，"看这易容膏！我特意从西域商人那搞来的，抹上之后皮肤又红又肿，跟过敏似的，辣得你眼泪汪汪，追兵准以为你是受气小媳妇！"
药膏刚抹上就滋滋冒泡，江逾白面皮发烫，感觉脸颊像着了火，看见陆照鼻尖沾着的白芝麻，突然想起今早看见他偷吃厨房的糖糕，连鼻子上都沾着糖霜。
"你这药膏不会是用糖稀调的吧？"他没好气地说，伸手想擦掉，却被陆照抓住手腕。
"别动！"陆照凑近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江逾白脸上。
"这可是秘制的，效果好得很！你看我昨天抹在手上，蚊子都不敢叮！"他说话时，嘴角的糖霜不小心蹭到江逾白的脸颊，甜丝丝的，让江逾白瞬间红了耳根。
晨雾氤氲在青瓷茶盏上方，碧螺春的叶片在水中舒展如绿蝶，茶汤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江逾白用茶针拨着浮沫，指尖触到杯壁的冰裂纹路，凉丝丝的。
"我走水路，你带假账本引开追兵。"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陆照把穿着皂靴的腿翘到桌沿，靴底的泥点溅在账本封皮上，晕成一个歪扭的青蛙形状，正好盖住"账"字的右下角。
"凭啥你走水路？上次在太湖，是谁抱着船桨喊'救命'，最后还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你当时呛水的样子，跟个落汤鸡似的！"
"那是船底进了水，木板子砸了我的脚！"
江逾白的耳尖微微泛红，想起那次狼狈的经历，心里就来气。
"你走陆路要过黑风岭，那里的响马可不像城里的泼皮，上个月他们劫了辆官轿，把新娘的红盖头都抢走了，还在轿子里留下了'此路是我开'的字条，嚣张得很！"
陆照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里的水泼在江逾白月白长衫的袖口，水渍迅速晕开，像一朵淡色的花。
"我打架比你厉害多了！三日前在醉仙楼，是谁被三个泼皮追得爬树，最后还是我用板凳砸退了他们？你那时候挂在树杈上，像只白尾巴尖的猫，怎么喊都不下来！"
他越说越激动，袖口的铜钱"叮"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到江逾白脚边。
江逾白弯腰捡起铜钱，入手冰凉，上面还刻着"招财进宝"的字样，一看就是赌场里用的。
"你又藏铜钱压手势？"他挑眉，指尖摩挲着铜钱的纹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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