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随意

玲珑阁的“鸡阉”闻名褚南九州,因而每日食客满座。其上下两层的布局,第一层为大堂,可摆置12张酒桌;第二层为六间雅室,接待嫌大堂吵闹,又肯花银子的贵客。

几人在二楼西侧靠窗的雅室落座,一番酬酢后,司徒雪聪慧,隐隐察觉气氛过于沉闷,遂主动聊起她们都熟稔的苏狸:“听闻岑娘子医术高明,五师姐自小体弱,承你照拂,多费神。”

岑未薇浅笑:“阿狸乖巧,不费神。”

“乖巧吗?”司徒雪掩齿轻笑,“不见得,她啊,总和红玉师姐一同捉弄我,你别被她骗了去。”

“师妹!”苏狸急忙端起桌前的杯盏,正色道,“愿你和大师姐百年好合,我先干为敬。”

“小五,不许打岔,让阿雪继续说。”莫红玉右手捉着的筷箸敲了敲杯盏,补了一句,“况且,岑娘子也爱听,不是么?”

岑未薇眉眼弯弯,破天荒道了声:“是。”

随后的半个时辰,莫红玉,司徒雪一唱一和,说着揭短的话,然而岑未薇捡进耳朵,皆是苏狸受过的苦。

被二娘罚跪,错过吃饭的时辰,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好深夜去街尾的寺庙偷拿供奉的烧鸡,却被庙祝逮个正着,交给苏敬安处置,又是二十大板。

新年添置新衣,因为惹恼二娘,所以克扣了她缝制棉衣的棉花,只能挨冻。

大褚置书院,男女皆可入学,二娘的大公子和二姑娘都被送去书院。唯独苏狸,留在家中养病,苏敬安又骂她不学好,整日同师兄师姐厮混。

......

岑未薇的心随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重重沉下一拍。她稍稍侧身,目光落在因为羞赧,脑袋钻进鱼青竺怀里的苏狸身上,双唇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莫红玉瞅见岑未薇眼神的变化,知道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随即换了副语气道:“小五,还喝酒吗?”

“喝!”仿佛受刑结束,苏狸终于舍得仰起头,顺手去端碗边的杯盏。

岑未薇闻言,担忧苏狸的身子,遂敛下心中的酸涩,直言道:“莫师姐,阿狸不能过饮,已经四杯了。”她趁着苏狸杏眼微睁地望着自己发怔,抢过对方的杯盏,抬手端雅,“我代她喝。”

司徒雪也执起手边的酒盏,浅笑道:“岑娘子,红玉师姐贪酒,且酒量佳,她与镖局的兄弟吃酒,我不会过问;但她和我们几位娘子吃酒,便只能小酌。所以你自随意任情,不必多饮。”

岑未薇轻轻颔首,应下:“如此,便只喝这一杯?”

三人双手执盏,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已过酉时,一行六人离开酒楼。酒楼门外,这会儿停着大大小小的马车。莫红玉拍了拍伏在岑未薇后背的苏狸,低声嘱咐:“鸿升客栈,天字二号房,酒醒了来寻我们。”

苏狸咕哝:“哦。”

司徒雪欠身:“我们回客栈还有要事相商,劳烦岑娘子先照顾五师姐。”

岑未薇点头:“她醒了,我便叫她过去。”

莫红玉和司徒雪不多耽搁,一前一后踩着马登子,爬上候在一旁的马车。车夫抽动马鞭,马车扬长而去。少顷,岑未薇收回视线,询问同样后背驮着人的迟棠:“她喝了几杯?”

迟棠摇摇头。

岑未薇蹙眉:“你怎么不看着她?”

“唔,迟姐姐有心事,她在发呆。” 苏狸半醉半醒,侧脸蹭着岑未薇的后颈,温热的呵气直直往她耳根子灌。岑未薇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嗔怪苏狸:“不许乱动,不许说话。”平日步伐稳健,款款而行的她加快了脚步。

夜色蔓延,天边仅剩一抹微亮,几点星子缀在月牙旁,显得周遭的一切愈发冷清寂静。迟棠回过神来,方才觉察后颈的薄料濡湿,因而低低唤了声:“青竺。”

鱼青竺不应她,凭借翻江倒海的醉意宣泄着心底的苦闷。然而醉酒的人哪能控制自己,她趴在迟棠的肩头,呢喃出声:“你收下我的玉扣,收下我的罗帕,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模样,没有与我多说半句话。你是不是烦了我,不喜欢我,你可以告诉我......”

古时赠玉定情,赠帕表心,迟棠当然知晓,但是无数的疑惑糅杂在一起,令她一时喘不过气来。所以她忽视了鱼青竺,甚至苏狸拿房事调侃,她也并不挂怀,只淡淡道了句:“都可。”

此时迟棠听她这般说,方才暗骂自己失了心,丢了魂,急切想要弥补。她们走过冷清的西街,融进灯火通明的东街,行人摩肩接踵,多有不便,迟棠咽下涌至心口的话,加快了脚程。

东街的祥云客栈,二楼左边最后两间是玄字号房,鱼青竺和岑未薇的厢房已经掌了灯,迟棠只得推开她和苏狸的房门。房门掩上,她摸黑去找火石,身后的鱼青竺许是醉酒难耐,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你若是不喜欢,可将它还给我。”

“没有,我喜欢。”迟棠应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人从后背放下来,安置在床榻右侧的矮榻上。

“你若是喜欢,怎么不同我说?”鱼青竺声音发着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你若是喜欢,怎么舍得一次又一次让我难受。”

“青竺。”迟棠抚上她的侧脸,指腹摩挲着几乎要将人烫伤的灼热液体。

“你若是喜欢,为何从不与我亲昵,不似莫红玉和司徒雪那般亲昵......”

“我喜欢你,我不舍得让你难受,我也想时时与你亲昵。”迟棠心脏揪得疼,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一字一句缱绻万千。

“呵,是么?我大抵是醉了,发了梦,唔……”

迟棠此前也小酌半杯酒,这时被鱼青竺自嘲的言语刺了心神,脑袋发热,情不自禁倾身,贴着她的唇吻了下去。她温柔地碾磨身下女子微烫的唇,品着对方唇齿间散发的酒香,好似也跟着她酒意醺醺,越发贪恋那唇瓣的温软,正欲加深这个吻,却听得耳边轻浅的呼吸声。

“青竺。”迟棠退开身,借着如华的月光端详鱼青竺,见她眉宇微凝,纵横交错的泪痕尚未干透,胸前急剧的起伏却渐渐放缓。

竟是睡着了......

迟棠无声地勾起唇角,伸手拉动榻尾的蚕丝薄被,披在她身上,而后起身出了门。她找店小二要来半盆温水,仔细帮鱼青竺净手、擦脸,自己则简单漱洗,合衣靠在矮榻旁。

她无法入眠,疑团似云雾在脑海中弥漫,难以拨开见天日。但这时想来,至少知道自己和鱼青竺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虽然一时之间弄不清前尘往事,但是迟棠心里已经决定,在对方有限的时日里,爱她,陪伴她。

她想做什么,便和她做什么。

她想去何处,便同她去何处。

更深夜阑,祥云客栈玄字一号房灯影幢幢,苏狸坐在床榻边,红着脸将一双乌丝暗纹短靴往脚上套。她虽醉酒浓睡,但是曾经说出的话仍是言犹在耳,做出的事也历历在目。

“师姐揭我的短,我也可揭她的短。”

“小师妹平日行事不紧不慢,但与师姐翻云弄雨时,总是占上风。”

“谁叫我自小耳聪,她们明知和我只有一墙之隔,也不晓得收敛。”

......

后来躺在榻上,还央着岑未薇给她脱靴。

“唔,岑姐姐,姐姐,好姐姐,我穿着靴子难受。”

苏狸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腿肉,回过神,嘴里歉意连连:“岑,岑姐姐,我再也不喝酒。”

岑未薇立在花腿圆桌旁,听她如此说,倒水的右手微微一顿,问道:“当真不喝了?”

苏狸重重地点头:“嗯,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

酒醉之人总会在下次喝酒前许下诺言,岑未薇只听一半,低声道:“先去洗手,再把茶喝了。”

苏狸起身,走向盥洗架:“岑姐姐,喝什么茶?”

“焙火茶,酒后养胃。”

苏狸余光去瞅岑未薇,见她不喜亦不怒,还是平素那般淡然的模样。岑未薇将茶壶搁在一边,抬眸看她:“杵在那里做甚么?过来。”

“哦,好。”苏狸移步过去,接过茶盏,抵着下唇饮了两口。

“出海的商船卯时开拔,你若在鸿升客栈安置,切勿忘了时辰。”

“晓得。”苏狸瞧她揉着眉心,满脸倦意,知道是被自己折腾的,于是歉然道,“岑姐姐快些歇下吧。”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盏,不再耽搁,抬脚就往外走。

子时三刻,苏狸叩响鸿升客栈天字一号房的房门,莫红玉给她开门。

“师姐。”刚瞧见人,苏狸便扑了上去。

莫红玉取笑她:“喜欢的人在身旁,你就佯装乖巧,这会儿倒是原形毕露了。”

苏狸挑了一张挨着司徒雪的玫瑰椅坐下,眼中水波晃荡:“不一样,我在她面前,理应学着稳重。”

莫红玉不解:“何故如此?你和喜欢的人待在一处,难道不应该更加自在些?”

苏狸若有所思:“小师妹比你小九岁,遇事宠辱不惊,办事有条不紊。我比岑姐姐小七岁,也该这样。”

司徒雪不认可:“师姐,我性格如此,并非因着爱慕她而改变。”

“小五,不可小看自己,你十六岁便能独自押送物镖,十九岁押送银镖,二十岁押送票镖。我听说,你此次接下的物镖,价值数百金。”

司徒雪附和道:“兴许岑娘子喜欢的是潇洒恣意的你,而非稳重自持的你。”

苏狸霎时懵住:“她喜欢我?”

莫红玉抬手点了点她的前额:“没发现吗?”

苏狸摇头:“前些日子,我吃酒犯晕,许是说了什么胡话,让她听了去,她便开始躲着我。”

司徒雪问:“她不同你说话?”

苏狸抿了抿唇:“是我不同她说话。”

莫红玉捅她肩膀:“你犯浑不是?”

“师姐,我喜欢她,却从未想过可以和她厮守。我的身子,能活一日,算一日。倘若她喜欢我,不是注定哀神伤身吗?”苏狸时常想着若能像姐妹一样,留在岑未薇身边也是极好,待自己哪天殁了,她可少些忧伤。

莫红玉恨铁不成钢:“你喜欢她八年,怎会没有妄念?”

苏狸双颊漫上红云:“没,没有八年,我那时年纪尚小。”

“小五,我屡次见你远远望着岑娘子的背影发愣,还说没有?岑娘子何时去京都,何时离开,你都打听得明明白白。”

司徒雪:“师姐,压抑自己,更是伤身。”

“你怕她忧伤,在你弥留之际让她恨你就好,只要恨多于爱,她便不会悲恸。”

司徒雪伸手捂住莫红玉的嘴:“师姐,你莫听她胡说。”

恨多于爱?苏狸暗自思忖,假若恨多于爱,是不是可以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了?

为什么总是她俩喝醉?因为人菜瘾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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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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