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如不见

山上的迎春花开了稀拉的几点,眼看着还不到时节。

谈宁戳着手机构思大作,妈妈在一旁,忽然将手盖在她屏幕上。

“谈宁?”

陌生的语调,也或许只是她不记得了。

她放下手机,并不知道这忽然停在背后的西装男子是谁。

“是少爷吧,来谈生意啊?”

妈妈忽然堆起笑脸,谈宁转回身,思路断了,只好背对着他们,数起哪朵花的花瓣最完整。

“谈姨。”

他倒很有礼貌,说起自己这些天确实是在这里有些事。

“你们来这里,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外面等得辛苦,回傅家说一声就行了。”

傅家家大业大,打从明清时期就已经累积为本地有名的商帮,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始终屹立不倒,也难怪他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谁都要上赶着求他办事。

“哪能啊,少爷,都多少年没见了,我们也不是那脸大的,今天是专程来接人退伍的。”谈珍道。

“你们都是?”他环顾着,一行四人,包括谈宁。

“是啊,这他爸妈,”谈珍见他不偏不倚,锐利的眼珠又转向谈宁,忙拉着人介绍,“俩孩子打小就要好,这不,天没亮就嚷着,要来接她的好朋友回家喽,跟个小孩似的,哈哈。”

放屁,她想,如果不是他们提到她,她半个字都不屑于去听,同样的,如果不是她妈硬拉着要她出门透气,此刻说不定已经在床上梦完了一首绝妙小诗。

“诶,孟新还没出来,你上哪儿去?”

她不理会妈妈的呼喊,只道山上太冷了,要回家。

上回见面,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孟新难得有假,她也史无前例地拿到一个有完整故事线的角色。

兴冲冲邀他来看,谁料却给人看了场难堪。

冬天的河水差点冻死她,她在医院醒来还要听他的臭骂,说她不要命,对得起谁?

她和孟新闹得不欢而散,所以这次她根本没有想要来接他。

只不过是碍于阿姨和叔叔的情面。

他们两家是邻居,一梯两户,门对门的那种,这不得不说是种缘分,从交房那天打完照面就是这样。

因为她妈发现对面的主人越看越眼熟,一合计,可不就是十几年前跟她前后脚离村打拼的好姐妹王小蓝嘛?

兜兜转转再见,于是又过了快十年,两个好姐妹的好大儿也结下深厚的情谊。

啊呸。

孟新是二十多岁,不是二点几岁,在这儿等他的时间都够他自己走八百个来回的,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回她光明正大地,对着一根风中摇曳的芦苇呸了出去。

呸完这口空气,理理头发算是挽回形象。

“你们都不懂。”

她掏出手机写诗,想要将这瞬间的惆怅具象化,可是她最近悲伤的频次太高,沉浸的时间太长,已经没办法靠情绪激荡出满意的文字。

做不成有名的演员,那她至少得做一个诗人,做天下第一大诗人。

还没等抠好新的字眼,手机忽然一震,震得她十指连心,心中咯噔一下,盯着电量仅剩百分之一的提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鉴于他们也曾经在她毕业那天,一人捧着一束花等着送她,她就勉为其难投桃报李一下吧。

灰溜溜回到山上,那个男人竟然还在。

“妈,给我一百块打车。”她伸手,没想到让谈珍打了一下掌心。

“出门不带钱,那可是一百块。”她拉开外套,从里边夹层取出口袋,里三层外三层剥开,好大一沓钱,净是一元纸币,细数也有二三十之多呢。

谈珍一时卡壳,干巴巴道:“起太早,揣错了。”

而推回孟家两口子给钱的手倒很丝滑:“等着,你孟叔叔有事,一会儿你负责开车,正好送完他再送我们回去。”

谈宁只好先回到属于她的观景台,孟新大约背了龟壳,又学兔子半路睡觉,迟迟不见踪影。

“谈姨,你走后,家里人还常常念叨,怪我爸辞了您。”

“是吗,多谢挂念了。”

那边又拉开话匣子,谈宁低头戳戳手机,只觉得就连黑屏的手机也比他们的对话有意思。

“哼,脸可真大。”

下山途中,谈珍一句话,吓得几人左顾右盼,又低头自省。

“没说你们,说的是刚刚那个男的。”

王小蓝一看她这个反应,当即明白过来:“傅家……他家就是当年仗势欺人,大半夜把你们孤儿寡母赶出来的那个臭不要脸的傅家?”

“什么?竟然是他?”孟新也算略微知道一点,“闹得那么难看,他还敢送上门来。”

只有孟叔眨巴着一双卡姿兰大眼,像漫画里到最后也一无所知的路人。

“没你的事,下车。”

小蓝阿姨大手一挥,一边忧心忡忡地追问谈珍,一边在电话里安慰孟叔,像他这样单纯的生意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

正所谓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她一脸正色,孟新戳戳她:“那我呢,妈妈,你当初为什么要告诉我?”

不过他并不纠结一个答案,很快注意力便转到前方勤勤恳恳的司机。

“对了,谈宁,我有礼物给你。”

正开着车,她没空接,况且刚刚才送出去两份无用的礼物,对于礼物暂时没什么好感。

她的礼物是两朵花。

一朵给了傅宴谦,是他主动要的。

当时不知他哪根筋搭错,忽然提到自己初三毕业那年送她一套茶具,却一直没有收到回礼。

“我们说好的。”

“但是你也知道,它没多久就碎了。”

谈宁觉得她甚至还没打开过,那不算真的收到了礼物,至少不至于斤斤计较这么多年,可他却异常执着。

她站在山上,两手空空,除了一个黑屏的手机,什么也没有。

妈妈忽然插嘴道:“这孩子,让你出来走两步真要命,就爱抱着手机看个没玩。”

霎时间,母女间的心电感应使她奇异地接收到这一暗示,可一想通,她却觉得挫败,她是如此地明白一个母亲惧怕外人报复的心,但是她的妈妈却是那样的不懂她。

她低头假装沉迷于没电的手机。

“少爷,小孩子就这样,您别见怪啊。”

哪怕话说得重些,也不是真的在怪罪她,谈宁知道,这再不济也是一个迂回的脱身之法,适用于她们这样的小人物。

从手机问题引申到司空见惯的教育问题,不需要说出多么独到新颖的见地,她的语气依旧是面对高位者时熟稔的服从,这是最令人安心的选择。

她的妈妈,一直都很会做令人安心的事情,哪怕误打误撞,甚至和她差不多同一时间才确定对面的身份。

可是称呼一句少爷,总没有错,总不至于叫他们记恨到多年以后,当然喜欢多想又爱记仇的人除外。

妈妈利落地将话题转到他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却还在她这里。

她随手摘了一朵迎春花,别在他的西装口袋。

“祝你的未来,光明、灿烂。”

傅宴谦从她的头顶望去,眼前人很快退开,那金晃晃的颜色就一下子跳出来。

他的右手缠着纱布,却固执地用这只手带出来她给的花。

不必仔细端详,花瓣缺了一角,和他送出的瓷器一样,到最后都是不完整的。

“你怎么不祝我呢?”孟新终于跨步走来,遗传自孟叔的大眼却总是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嘿,你小子,看不见你爹妈在呢?”孟叔一掌拍在他脖子上。

所以另一朵给了孟新,一口气祝他“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满意了吧?”

真不亏她前段时间为了个婚礼主持的角色大练贯口,虽然最后也没演上。

“咳咳,轮到我了。”

孟新张口就来,他所谓的礼物原来是这两年时间里写下的诗集。

“我想着你爱搞些扭扭捏捏的东西,所以别人写日记的时候,我都咬着笔头琢磨怎么写诗。”

“嗨呀,孩子大了,都会写诗了?你快念来听听,妈给你参谋参谋。”王小蓝兴致勃勃,很快觉得还是关起耳朵比较好。

“早晨,我吃了早饭。

中午,我吃了午饭。

晚上,我吃了晚饭。

哦,我的一天。

平凡的一天,就这样组成。”

王小蓝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念了,你歇会儿吧。”

“别啊,孩子有点创作激情不容易,再给个机会吧。”谈珍拉开她的手,再次洗耳恭听。

“好吧,看来得拿出我压箱底的作品了,看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你们仔细听啊。”

等孟新清嗓子的时间里,刚好到了红灯,谈宁也注意去听。

越听越不对劲,她跟孟新的口味差异之大,就像那跨海大桥,难怪当时他瞥一眼就说她写的诗酸得牙掉,她也嫌这些连擦屁股的纸都不如的东西俗。

“谈宁你说说,怎么样?比你那酸诗好多了吧?”孟新大言不惭地拿着手稿拍她肩膀,谈宁不回答,他手上就一直不停,前一辆车忽然急刹,害得她差点造成追尾事故。

“孟新!”

气势十足的一吼,成功镇住了这为非作歹的小人,只是威力太猛,连小蓝阿姨和她妈都吓得一抖。

“小宁,你终于活过来了。”王小蓝抖着手,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谈宁都有点不忍心打断她丰沛的情感,只是在心里疑惑,难道她这段时间是死了吗?

“走,姨请你们吃火锅。”

王小蓝说这是喜事,得庆祝庆祝,谈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在长辈面前的形象早就毁了。

她应该是忧郁的,文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怎么能对着红艳艳的火锅垂涎欲滴?

都怪孟新,如果不是他非要和她争谁更厉害,从诗词歌赋比到为人处世,再到拍板明天同时去找工作一决高下,搞得好像她不应战就是懦夫。

谈宁当然不会轻易认输。

颓废的日子按下暂停键,隔着热气腾腾的烟火,她涮完鸭肠,都有点忘了自己这些日子为什么那么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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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浅紫色风味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