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惊堂木乍响,座上之人正襟危坐,面上端的是官家威仪,俨然神色之下,却是藏不住的狠戾。
“诸位,可有冤情要诉?”
大堂之下,人群愈发鼎沸,而位于堂内中央的两人,却是陷入了沉寂。
怎么会这样?!
“本官最见不得哑戏。”叶晏川忽然倾身向前,缠金腰牌悬在朱红案边晃荡,“贺姑娘方才的威风呢?”他尾音带着淬毒的温柔,像在逗弄掌中雀鸟。
“怎么,方才恼的沸沸扬扬的,如今倒是什么也说不出了吗?既如此,那本官——”
“大人且慢!”来不及与郑瑾瑜商讨,贺清蕴只得抢先出口。
“哦?”座上人眉目轻挑,神色却是漫不经心,端足了那副好整以暇之态。
“臣女要告——京兆府伙同国公郑府,私铸三省堂官印,陷害忠良之臣!”
“证据何在?”
话音刚落,贺清蕴心下一动,刚想着打开那半幅舆图,不过转瞬之间,却忽有一双手附在了自己衣袖之上,她下意识的抬眼望去,可眼前之人却沉着面色,对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狐疑的望了郑瑾瑜一眼,眼中满是不解,但下一刻,却有了答案。
只见一名飞鱼卫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面上写满了惊慌:“禀报大人,京兆尹于昨夜酉时遇害,死因不明,还请大人前往查探。”
但叶晏川听闻此事后,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起了手中的茶杯,低笑着感叹道:“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本官倒是听说,昨夜申时之时,宫里的侍卫还在禀报着,说有人在夜扣宫门,听说好像身上还带着血迹。如今看来啊,这桩案子倒是要好好审一审了。”话毕,他扬了扬衣袖,便又回到了那副好整以暇之态,戏谑的看着堂内之人。
贺清蕴恍然如梦初醒,惊愕的看着手中舆图,却讶异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果真如此……
但她万万没想到,京兆尹竟会在昨夜酉时遇刺,既然如此,那昨夜派人追杀他们的,又会是谁?
可她来不及思索,眼前人步步紧逼,若不是郑瑾瑜将覆在她那衣袍上的手紧了又紧,她只怕会乱了阵脚。
“可这位小姐方才不是说,有着证据要献吗?但说无妨,本官定会明察秋毫,绝不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是什么证据呢?
“大人还真是说笑了。”
“臣女不知大人究竟说的是哪个案件,又意在何处。”
叶晏川嗤笑一声,望着她的眼神中徒增几分玩味:“那小姐说的又是什么呢?方才你不还说……这京兆尹一案,现在看来,倒是开始打哑迷了。”
"贺小姐袖中藏着的,是能洗雪沉冤的舆图,还是..."鎏金腰牌骤然垂落案前,叶晏川眼中尽是玩味。"催命的阎罗帖?"
“凡事都分轻重缓急,若大人执意如此,恕臣女不能从命。”
“况且我昨夜一直待在太子府,如今又是久病初愈,您若真想查案,不如去这案发之地调查。毕竟这公堂之上,孰是孰非,谁又能定论呢?”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担忧,她下意识的握紧了郑瑾瑜的衣袖,面上却仍是镇定自若。
“好啊……好啊!不愧是贺丞相嫡女,可贺小姐您别忘了,这里是大理寺,孰是孰非,不由你定夺,也不由我来定夺,而是这——”
“光天化日之下,叶大人是想动用私刑吗?”
恰在此时,忽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道再刺眼不过的朝服——
“传陛下旨意,江南贪腐案疑点重重,特命相府嫡女贺清蕴从旁协助查案,无关人等,不得干涉。”
两人恍然回眸,却见那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下,一抹刺目的明黄之色旋即映入眼帘——
是沈砚修。
是他带着潜龙卫,一步一步走向明堂,送上一线转机。
记忆忽而闪到了昨日雨夜,她拉着沈砚修的衣袍,问着:
“沈砚修,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吗?”
可如今,懂与不懂都不重要了。
但不知何时,腕上忽然传来一道收紧的力,力道大到让她不由吃痛,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去,只见眼前人神色讳莫如深,而下一瞬,那手却突然松了。
他松开了自己的衣袍,继而拉住了自己的手。
贺清蕴心下微动,竟忘了松开。
直到两人下跪行礼,才堪堪松开了手。
她并没有抬眸去看沈砚修,亦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唯有那副圣旨,以及郑瑾瑜昨夜为自己送上的半幅舆图。
那半幅舆图里,放着的除了线索,还有一道令牌,她那时并没有看懂那究竟是什么,如今看来……
脑海中再次涌入叶晏川不甘心的模样,以及那欲言又止,想要挽留却又不敢说出口的的太子殿下。
大理寺终是得了清净,门口聚集的人群终于散去,可天上却似蒙上了一层霭霭云雾,让人怎么也看不清。
叶晏川吃了鳖,自然在行礼过后,早早的就带着自己的侍从愤愤离开了大理寺。
如今这里,只有自己、郑瑾瑜和沈砚修三人。
“清蕴。”
身后不约而同的传来两道声音,她愣了一下,思索再三,还是停了脚步。
“昨夜的舆图,我还没有与你讲。”
郑瑾瑜与沈砚修对视一眼,面上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放浪不羁,反而多了几分稳重。
而沈砚修自然也无心与他争端,可他思来想去,却又不知该用什么来挽留。
他总不能告诉贺清蕴,这圣旨上的哪几句话是自己的偷偷加的吧?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若不是文思带着潜龙卫上前,与沈砚修一番耳语,解了这僵局,不然这僵局还真是让人为难。
临行前,千言万语汇在口间,却只凝成了一道念念不舍的眼神,沈砚修终是什么也没说,只这样跟着文思一起走了。
“走吧。”
望月楼内,郑瑾瑜跟在她的身后,在环顾四周以后,他重重将门关上。
他们就这样站在房内,两相对视,默默无言。
仿若跨越了生死,抛却了一切阻碍,摘下那厚重的面具,敞开心扉,完完整整的站在了彼此眼前。
可此时,却是近乡情怯,万般情愫凝于心中,而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却是重重疑云,悬殊家世。
郑瑾瑜痴痴的望着她,那目光是他从未有过的眷恋。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日夜,是历经生死,将自己整颗心剜出来的坦然。
他怔忡许久,终是迈步上前,与她更近了几分。
“为什么……你为什么姓郑?”
初遇之时,当贺清蕴听闻他的名姓后,心里只有想要从中得到线索的谋求算计,可如今……
她终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拳重重的砸向了他的左肩,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却是如鲠在喉。
可眼前之人却无半分愠怒,迎接而来的,是那宽厚的胸膛,遮住了她近乎失控的思绪,房间内只余低低的啜泣声,以及那如擂鼓般跳动不止的心跳声。
“清蕴。”
“昨夜我被押入地牢,被他们几番拷打,险些撑不下去。可每当我将要昏死过去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你。我好怕……”
尾音化作灼热的喘息落在她耳后,他忽然收声,下颌抵着她那单薄肩头,细细摩挲着颈肩彼此缠绕的发丝,恍若执笔之人要将这副骨相刻进魂魄。
“你怕什么?”
贺清蕴闷闷开口,她愣愣的抬起了手,双手悬在半乎无处安放。可她却恍然发现,那深深玄衣之下,是藏不住的血气,绕的她几乎窒息。
他究竟是遭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拷打,才来到这里,与自己倾诉心扉?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怕会失去你,从此你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我。”他的声音细弱纹丝,极力的克制着,小心翼翼的,仿佛下一秒眼前人就会流逝。
“不会的。”
不会的,郑瑾瑜。从你闯入望月楼,将我从郑临轩手下救出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的生命。
可那些未尽之语却化为一阵心潮涌动,她终是伸出了手,轻轻的回抱住了眼前之人。是心痛,亦是……百感交集。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的气息很弱,带着刚刚劫后余生的惊喜,仿佛要将自己尽数吞噬。
此时此刻,贺清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眼前之人,终是没了算计,不同于那日山洞雨夜,亦不同于往日任何一个场景。
“你看,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也恢复了身份……”
“我不是郑瑾瑜。”他覆在她的耳畔,几乎是不假思索,便低语回道。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与它毫无关系。你还记得那夜我对你说的话吗?”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恨这无法打破的桎梏,更恨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自己。
贺清蕴,我不做东楼楼主了,我帮你好不好?
还是……
她愣了一下,心中恍然顿悟。
“那我再信你一次。”
郑瑾瑜沉沉的闭上了双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凝成了那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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