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二〇一七年深秋。

雁城珍禽自然保护区。

天空广阔无垠,浮云稀疏,一穹碧蓝如洗。秋日芦苇,黄白中带点绿,花穗轻盈蓬松,秋风四起,芦浪翻滚。

苇草边的大片滩涂,水面清澈,风起时,水波微漾。几只雪白丹顶鹤,正在苇草丛边,长喙伸进滩涂泥里觅食。

此时,正值东北、俄罗斯栖息地的丹顶鹤迁徙到雁城来越冬。

程昭屿这时候比较闲,只需要伺候好苇草边那几只丹顶鹤就足够,保持一个原则,让它们吃好喝好,不冻着不生病。不过他也就闲这一阵子,等到了十一月下旬,大批的丹顶鹤迁徙过来,那时候他不光得伺候好中国的,还得伺候好外国的。

他正检测好越冬舍内的温度,悠闲地从舍内踱步出来,大老远地就听见人叫他:“师兄。”

保护区会这么叫他的没有别人,只有比他低一届考进来的同校师妹,易瑶。

“这儿呢。”听到人叫他,他也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扯开嗓子嚷。

易瑶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听他回应,也没有再过来,只在原地等他。

程昭屿慢悠悠走近她,“有事找我?”

越冬舍不比孵化室对环境要求高,他没有穿无菌衣,一身常服从舍内出来,黑色鞋底上沾了些碎饲料,他跺跺脚。他低头时,风吹过来,头顶的短碎发微微向上飘扬。

易瑶摇头,抿唇说:“我没找你,是吕主任有事找你。”

“他找我干嘛?”他越过易瑶,不紧不慢往前走,随口问。

易瑶跟上他的脚步,“不知道。”

保护区占地面积广,供各类珍禽栖息的地几乎占了全部,鹤类研究所只占了丁点小的地方。

从越冬舍走到研究所倒费了些时间,程昭屿到研究所的办公室门口,门大开着,他们口中的吕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鼻子上挂着眼镜,传神地浏览着手里的材料。

他还是轻轻敲了敲门,等吕力行回过来神来喊他:“小程呐,快进来。”

吕力行是保护区鹤场场长,也是鹤类研究所的负责人,是他的顶头上司。

程昭屿自三年前考入保护区时起,就跟随在他手底下,他也呕心沥血将野生动物学的实践知识倾囊相授,只为培养丹顶鹤守护者的下一代接棒人。

在吕力行面前,程昭屿周身的气质稍显温和,他走近他的办公桌前,微弯下腰问:“怎么了?吕主任?”

吕力行将握着的一小沓材料递给他,说:“你看看,雁溪区法院来的开庭传票。”

程昭屿伸手接过,稍许诧异,“开庭传票?告我们保护区的吗?”毕竟这是他进入保护区三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诉讼案件。

吕力行笑说:“可不是。”

程昭屿又问了一句:“哪个告我们?”

吕力行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握在手中的文件,“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这才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有选择地泛读了一遍。

半晌,他抬起头,扬了扬手中的起诉状,“这不是半个月多前,那几只丹顶鹤踩坏那个老伯庄稼那个事吗?”

吕力行端着白瓷杯,盖子拂了拂杯沿,喝一口热茶,点头说:“正是。”

还没等程昭屿回答,跟随他进来一直在一边旁听的易瑶不解地问:“丹顶鹤踩坏庄稼?还能发生这种事?”

吕力行并不觉得她唐突,反而耐心向她解释:“保护区附近有块农耕区,前不久成群结伴地跑到人家地里去了,把老人家一大块地里刚成熟的庄稼都给踩坏了。”

程昭屿接上吕力行的话:“那老伯种田技术不大好,种的那庄稼矮得很,田里还有水。那几只笨鹤估计以为在保护区的苇草丛呢,伸着长嘴巴就直接往人家田里钻。”

那位老人家当场在田地里逮住了那几只“罪魁祸首”,跟着它们走了五六公里路,到保护区找到了他。

那几只是雁城保护区人工繁育的丹顶鹤,一起遛弯时它们不跟随大部队,自己噔噔跑了。等它们遛弯回来时,他才发现有几只没有跟着回来。他正着急出去寻找呢,那几只就领着那位老人家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当即听那老人家陈述,开车带他沿着保护区饶了一圈到了他的庄稼地。他一看那破坏现场,确实把人家大半年的收成给糟蹋了。

第二日,吕力行亲自接待老人家,告知他可以向雁溪区林业局递交材料申请补偿。老人家年纪大了,爱钻牛角尖,认准丹顶鹤是保护区的,就得找保护区,连续几天坐在吕力行的办公室不肯离开。吕力行做了他许久的思想工作,他才没有再来。没成想是告到法院去了。

吕力行摸了摸前额所剩无几的头发,有些无奈,“这老人家,我上次都跟他讲了,我已经跟林业局沟通好了,他直接去递申请就好了。”随即大方地一摆手,说:“这样,开庭那天小程你去。下个月十一号我得去贵州参加研讨会。”

吕力行没空去,差他去。

程昭屿依照法院的文书要求,找吕力行准备他出庭需要的委托书和聘用合同。他等了几天,才从吕力行那儿拿到。

周五,他得空,开车跑到雁溪区法院。

出发前,他出于此番能否顺利的考量,掏出文书,找找是否有联系方式。

开庭传票那一页,右下角的审判员苏岑、书记员叶秋,在鲜红印章的衬托下,并不醒目。

这......他该联系哪个人沟通呢?

唉,正好。边上留了联系电话。

他是守法的好公民,从前没有来法院的机会。第一次来法院横冲直撞,跟着人家过闸门,被保安拦住,问他要证件。

程昭屿一脸疑惑,“什么证件?”

保安大叔问他:“你是律师吗?”

他摇头:“我不是。”

保安大叔手指往大门的另一边指,“当事人刷身份证从那边进。”

程昭屿腋下夹着文件袋,摸了摸裤子口袋,空的。他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蓦然想起,身份证在车里。又返回车里去拿。

他刷了身份证,被保安大姐拿着安检仪器上下左右摸了一圈,才得以进来。

程昭屿兀自感叹。这地儿把人当犯人一样,谁来谁知道。幸运地是,了结了这桩官司,以后他都跟这法院不会再有联系。

他已经进了门来,这才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拨出了开庭传票上的联系电话。

嘀嘀嘀几声,电话接通,“喂,您好。”一个女声。

程昭屿顿了片刻,“您好,那个......请问是苏岑法官吗?”开始交流并不算顺畅。

她否认的同时给出答复:“我不是苏法官,我是她的书记员,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沟通。”

书记员?噢,就是那个叶秋。

他微微斟酌措辞,“那个......是这样的,我是雁城珍禽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前几天我们收到法院的开庭传票。我主要是想问问,我们保护区的委托手续要交给谁?”这才终于顺畅了些。

“案号?”那头的回复言简意赅。

“暗号?”这头的疑问显而易见。

这年头进法院还要对暗号。他不懂。

那头的女人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提醒他:“传票那一页,表格的第一行就是案号。”

程昭屿依言找到了位置。愣住,同时有被自己笑到。

原来是这个案号。是他肤浅了。

他控制住对自己的嘲笑,向对方报出案号:“(2017)雁0302民初621号。”

那边劈里啪啦一阵敲键盘的声音,低低地“621号”念叨声传来。片刻,“你在诉讼服务大厅等我吧,我下来拿。”

程昭屿依照指示牌,绕了法院半圈,进到诉讼服务中心。

他第一次来法院,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在大厅里背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索性这儿来办事的人多,并没有谁注意到他。

他迈着步子,停在了大厅一侧。那墙上雪白,挂满了法院工作人员的工作照,个个着黑色制服,佩戴国徽,精神饱满。

顿然,一个熟悉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

与记忆中的那张清丽的面容无比相像又重合。

他定睛凝望了数十秒,终于确认,墙上的那个女人就是他藏在记忆里的那个人。

却已经与从前不同,当年一头的齐耳短发,如今已是长发一丝不乱地被挽在脑后。当年偶尔架着的黑框眼镜,如今已不在,反而是那双眼睛,清亮含笑,神采奕奕。

他急匆匆将目光锁定到照片下方的文字介绍:民二庭法官苏岑。

苏岑?

这......不就是这个案子的法官吗?

程昭屿顿时觉得呼吸都不舒畅了,仓忙从文件袋里翻出传票求证,右下角切切实实地印着:审判员苏岑。

确实是她。

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幸运,过了这许多年,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雁城珍禽自然保护区。”

叶秋在大厅叫了两遍,他才从万千的感慨中回过神来,忙答:“这儿。”

程昭屿朝已经往他这儿来的叶秋走,站定,将方才因求证一骨碌全拿出来的委托材料递给叶秋,“这个是我们的委托手续。”

叶秋接过,低头翻看,“你是程昭屿?”

“是的。”他按照文书要求复印了身份证件的。

叶秋没答,兀自翻看检查,“委托书......聘用合同......”

适才她已经告知他有事可以跟她沟通,程昭屿这时便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迫不及待想要得知她的消息,即便他知道下个月十一号他们一定会重逢。

“请问,苏岑......法官......”迟疑了半刻,他还是开口,却不适应在知道她名字的第一次念出来还要加一个身份,同时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此刻他想从叶秋的口中获得她什么样的音信。

“苏法官现在在接待当事人,你把手续交给我是一样的。”叶秋并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公事公办的态度和语气。

程昭屿瞬间被拉回现实,勉力笑了笑说,“好的。”

这会儿他见不到她,也得不到她的任何音讯。

叶秋朝他点头,将每天要重复数十遍的话重复给他:“那行,开庭记得准时到。”

说罢就转头离开。留程昭屿一个人站在原地。

诉讼服务大厅人来人往,他站在那里,有些恍惚。

他手指轻轻摩挲开庭传票上的红色印章,平滑光整,那枚印章下印有她的名字。

片晌,他抬步要往外走。

却听到有人喊:“苏法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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