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下午下班,苏岑开车直奔医院。

苏怀民半年前身体突发不适,在市人民医院确诊肺癌中期,现在在市医院做靶向治疗。

苏岑到住院部他的病房,他正在小憩。听到动静,便睁开了眼,说:“来了。”

他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起身。苏岑忙过去把病床摇起来,“爸,您今天感觉还好吧?”

苏怀民定期接受靶向治疗,输液就要上一天。癌症是消耗人生命的病症,他已经被折磨得消瘦不堪,眼窝凹陷,颧骨突出。但是精神尚佳,乐观可亲,“今天精神头还可以。”

苏岑去洗手间接上一盆热水,递上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尔后,坐在病床前,给苏怀民削苹果。

父女之间,有话都好沟通。苏岑此时便把上午那事拿出来和他说:“爸,医院肿瘤科的李院长今天托人找上我。”

苏怀民接过她递来的一块苹果,惊讶地“噢”一声,“他找你做什么?”

“市医院去年发生一起医疗事故,肝癌误诊,被切除了部分肝脏,构成伤残。最重要的是因为医院的误诊,她流掉了试管得来的孩子。”苏岑三言两语向他陈述了案情。

“他找上你想要降低他们的过错责任比例?”苏怀民同为法官出身,一听案情便知晓他找苏岑的目的。

“对。”苏岑点头,后说:“他今天一来就提到了你,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我们的父女关系。”

苏怀民担任法官十二年,他的为人和品性直到苏岑初任法官,都能听到雁溪区法院老法官的赞赏。

她从来就知道李院长一定没有找过苏怀民,她只怕他公报私仇。毕竟人心难测。

苏怀民摇头说:“他没有来找过我。”他把一直捏着的那块苹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吃完,问她:“你怕你不答应他的要求对我后续的治疗有影响?”

苏怀民了解苏岑,也能懂她的顾虑。

苏岑一双秀眉轻蹙,点头说:“对。”

苏怀民忖了片刻,“不至于。他这点医德还是有的。”他活到这个年纪,自认为看人还是准的。

不过,也不绝对,“再不济,我转院就好了。偌大的雁城又不止他这一家医院能治癌症。”

苏怀民稍作停顿,再开口时语气里不乏语重心长,“你还记得你当初任法官时的宣誓词吗?”他并不在意她的答案,而是坚定地嘱咐告诫:“恪尽职守、秉公办案、清正廉洁、公正司法。”

同为法官出身,他理解女儿工作的难处,同时在病痛中仍不忘做她的灯塔:“这不止是你作为法官的职责和义务,更是你要永远保持的初心。”

苏岑当即醍醐灌顶。她关心则乱,忘记路不止有一条。

苏怀民点到为止,话至此,他想她应该知道如何选择。随即转了话题:“听说最近你妈老是催你去相亲?”

苏岑没有抱怨,反而很平和:“是啊,这周末就给安排了一个呢。”

她明白母亲的用心。她与父亲同是九〇年代初的法官,婚后的第二年生了她。后来因为奶奶看重男孩,在家里长年累月地闹腾,要母亲辞掉工作,再生一个。父亲拗不过奶奶,但是也不想让母亲放弃工作和理想,自己辞了。后来又为了承担家用,做了保险销售员。

母亲心疼父亲的付出,更不想让他留有遗憾。

这一点不止苏岑了解,苏怀民也了解。他存着几分宽慰女儿的心思:“你啊,不要顾及我。你不想相亲就不去。但是如果真的合适,我也建议你去试一试。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人结婚。”

苏岑其实也不想父亲有遗憾啊。她笑容轻快,点头说:“好。”

但是周六的上午十点,她还是准时坐在了约定的茶楼。

——

芦苇像风浪,浩浩荡荡,以致保护区这儿的风比雁城的任何一处地方都要大上许多。

程昭屿从越冬舍出来,寒风刺骨而来,他裹紧上身的大衣。天气渐冷了。南下到保护区的丹顶鹤比前些时间更多了。

今天上午的笼舍清理消毒都比从前多花上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清理完笼舍已经九点半。

他这周末休假,从越冬舍出来裹紧了上身的大衣就冷嗖嗖地往停车场走。

程昭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母亲的煮雪轩开。

煮雪轩是一家中式茶楼,风格简约大方,白墙绿植,棕色灯原木茶桌。通往楼上的扶手也是原木色。

程昭屿拾级而上,在阁楼的开放茶间那个女人的指间见到了煮雪轩中更丰富的颜色——茶杯青灰,衬得女人的手指白皙。

嘿,这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阁楼的开放茶间视野并不算太好,程昭屿只见到她半个身子,不清楚她对面坐的什么人。

今日的苏岑与那日又有不同,一头棕色长卷发慵懒地搭在肩侧,温柔的雪纺高领木耳边从黑色毛衣的V领探出来,毛衣的长袖子直达她的掌心,露出的几根白皙手指轻轻握着青灰茶杯。她低头轻抿时,他瞧到了她的半张粉红脸颊。

程昭屿的脚步刻意慢了下来,带些拙劣的窥听意味。

一个男声从她的茶间传出来:“苏小姐,平常在法院工作忙吗?”

她答一句:“还行,你的工作性质怎么样?也忙吗?”

这样尴尬的对话,除了陌生男女间的相亲外,再也没有另外场合的人能够说得出来了。

程昭屿失笑了。

迟慢的脚步还是走过了她的茶间,却听来那个男人并不太清晰的声音:“我听介绍人说,苏小姐因为父亲重病,只要男生条件合适就可以结婚?”

他已经走远,她的回答他已经听不到了。

程昭屿走到阁楼的最里间,推开推拉门,仍是最简单的颜色和风格,角落摆了一盆百合竹,原木茶桌边,唐虹正在煮茶。

唐虹年逾五十,眼角已有岁月的痕迹,可头发绾起,妆容清淡,面容仍显年轻。

见他推门进来,她抬头望了一眼,说:“回来了?”

程昭屿拉开木椅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嗯”一声,问她:“今天没约朋友出去?”

“这天冷得很,我还不如在这儿喝茶来得舒服。”唐虹捏起茶夹开始洗茶杯。

“妈,阁楼的二号包间那个女生她常来吗?”他这样问,但大抵也知道她是不常来的。

“二号包间?”唐虹顿时起了八卦的心思,站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我还真没注意。”

程昭屿无奈地叫了一声“妈”,他的意思是问她今天有没有接待苏岑,谁让她这样没礼貌地跑出去看人家了。

不出五分钟,唐虹推门进来了。

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她倒是第一次来,不过我认识她。”

程昭屿诧异不已,“您怎么认识她的?”

“我给你哥还有我,买的那三份寿险,就在她爸爸那买的。大概十多年前,他在这儿发名片,认识他的。他爸爸为人勤快踏实,客户关系维系得好。半年前,听说他生病了,肺癌。我一个月前去医院看他,在病房里见过他的女儿,就是二号包间的女生。”唐虹以缓慢的语速向他陈述她认识苏岑的来龙去脉,可语气里有对故交的惋惜和对生命的敬意。

程昭屿沉默良久,心情有几分沉重。他这才明白,方才那个男人最后说那句话的缘由。

“你认识她?”见他久未回话,唐虹直白问。

“大二的时候,我们选的同一科体育选修课。”和她初相识的缘分太浅,一句话就能说尽,他想。

唐虹笑意了然,布有轻细皱纹的手指握青灰茶杯,喝一口茶,暼他一眼说:“噢,那你记性蛮好。”

程昭屿听出她的调侃,不接她的话,转而说:“妈,帮我个忙。”

——

对面的男人,实在只能算是长得还过得去,如果忽略掉他直达头顶的M发际线的话。

苏岑内心多了几分无力,尤其在他毫无情商地说出“我听介绍人说,苏小姐因为父亲重病,只要男生条件合适就可以结婚”后,她连敷衍应付难以做到了。

她嘴角向上一扯,“哼哧”一声讽笑,直盯住他说:“是吗?那你觉得你条件合适吗?”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赶忙向她道歉:“不好意思,苏小姐......”。

几番难堪,被苏岑轻描淡写地化解:“只怕是你还不知道我父亲患得是什么重病,如果知道,即便你觉得我可以,也不会有继续跟我发展或是结婚的念头了。”她顿了顿,去观察男人的神色,说:“他得的是肺癌。”

他属实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也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病。面上尚且瞧不出个什么,可随即几句场面话后就找借口匆匆离开了。

挑明了之后,他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她却意识到一个她从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问题,癌症对家人来说,尚且是一种负担,何况对一个外人,人家凭什么要来承受你的负担?

她不该接受母亲这样的安排。

苏岑将薄薄的软皮棕色包挂在手肘上,从包间出来,踏着阁楼阶梯,心中却是一番感慨。

只是......窗边那个茶座上坐着的男人好像他,短碎发,也架一副银色细框眼镜,这是她记忆中的他,她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男人。但是此刻,她却莫名觉得很像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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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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