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确是怎么回到卧室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从外面逃回来时有多狼狈。
后半夜又起烧,这次他没睡实,半梦半醒间总感觉有双热乎的手一直在擦他身上的关节,冰凉的毛巾触碰到皮肤,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只能凭借本能往身边的热源上凑,直到拱到某个热烘烘的怀里才消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停了,初升的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撒在程确的床头,他是被汽车引擎吵醒的。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错过吃饭时间,程确直接忽略了床头柜上的三明治,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水没有那么烫,刚好能入口。
温水润过喉咙,程确清了清嗓子,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嗓子还是疼,但已经不像刚醒时刀割的一样了。
还没等他放下杯子,汽车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这下离他更近了。
当初选在这个乡村定居开店,就是因为没有年轻人,全是留守老人和儿童,平日里互不打扰,因此程确从没在这里听过汽车驶过的声音,就连学员们都是按照要求坐村口大巴过来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伸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有两辆车。一辆卡车,一辆大G,一前一后停在他门口,卡车上下来几个人,正忙前忙后地把东西搬到隔壁院子,看起来是有人搬过来了。
程确想起昨晚在暴雨中惊悚的一眼,他拎着锄头,茫然地和新邻居隔着窗棂对望。当然,这有可能是他心虚下的自我幻想,新邻居只是站在窗边听雨也说不定。
但这人至少没那么正常,程确心道,谁会莫名其妙搬到空置了几年的鬼屋子来,这就算了,竟然还提前来,那里面连个椅子都没有,怪不得听雨也只能站着。
程确撇撇嘴,重新躺回到枕头上。他盯着天花板,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正常,自己还不知道得了什么疯病,哪天严重了,再张冠李戴把昨天的记忆移到前天去,闹出笑话,陶艺店就可以改成马戏团了。
但他毕竟还年轻,精神类疾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更严重的,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藏在下水道里郑储的尸骨。
现在隔壁搬来人了,前面的这片油菜花田等于是两家共有的,再也不是他想什么时候去,去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了,就连拎着锄头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心提防着邻居怀疑。
所以转移尸骨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眼下并没有一个像下水道一样,既不容易被人发现,又能让程确时刻看管着的地方。
程确叹了口气,在心里把衣冠冢,猪圈,窑炉全都排除了。一来人多眼杂,那么显眼的肋骨只要搬出来,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二来他现在没有完整的时间来磨肋骨,要想把郑储融进陶瓷里,准备工作就很繁琐,只磨头骨已经很累人了,更何况那么大一扇肋骨。
程确把手搭在眼睛上,手背抬起来时不小心蹭到旁边的枕头,他蓦地一愣。这张床原本就有郑储一半位置,更何况郑储在那天晚上还明确表达过想要回家睡觉的愿望,因此为什么不让他回来呢?
想到这里,程确瞪大眼睛,一下子高兴起来。他早该想到!平白让他丈夫在下水道里磋磨了一个多月,明明他是想和郑储日日睡在一起的,竟然会舍近求远把他埋到下水道里去!
不过他还是不能上床,程确搓搓手,心里盘算道,虽然郑储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嫌他脏,但他身上那些蛆虫脏水总要清理干净,在此之前先让他睡在床底下吧。
程确从茶几上翻出水果刀,如果想要不再生虫,最起码要把骨头上的腐肉彻底清理干净,然后……程确掏出手机,甚至开始搜索木乃伊的制作方法。
然而下一秒,卧室的窗户忽然叮叮当响了一下。程确没搭理,过了会儿,又响了一下,并且一发不可收拾,程确眼睁睁看着石子被扔到玻璃上又反弹回去。
原以为是某个调皮捣蛋的留守儿童,但程确开了窗户才发现,竟然是楚徵。
他穿着板正的西裤皮鞋,但上半身衬衫扣子一直开到胸膛,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露出紧实的胸肌,西装外套被拎在手里,嘴上叼着烟,靠在程确院子的大门上,正笑吟吟地捻着手心里的石子看向程确。
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出毛茸茸的狼性。不像霸总,倒像是……在心上人面前孔雀开屏的浪荡公子哥。
程确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冷漠地想,看这个人,眼底青黑,胡子拉碴,满身油痞劲儿,背光的情况下竟然和郑储有个六七分相像,着实有些恶心了。
楚徵冲着他吹了声口哨,喊道:“小雀儿!”
程确猛地怔住,再看,楚徵和郑储又有**分像了,恶心的情绪被沸反盈天的千头万绪压制住,他扯起嘴角,莫名想哭。
但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等程确抓住,已经消散,只剩下空荡荡的胸口,被穿堂风掠过。
程确撑着手臂趴在窗台上,问:“楚老板,喊谁呢?跑我这开屏来了?”
“喊你,我能喊不能喊?”楚徵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我今儿个搬家,请你吃乔迁宴。”
程确笑起来,他莹白的面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神圣:“我说不能你就不喊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楚徵开始一声叠一声地喊:“小雀儿、小雀儿、小雀儿!”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引得小麦和学员们都跑出来看,闹哄哄的一片。楚徵又是个人来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为了谁来的,臊得程确立刻从三楼飞奔而下,跑到楚徵身边,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往油菜花田的方向推。
“表演型人格啊你,”程确没好气地说,“赶紧从哪来滚哪去,你最近跑我这有点太勤了哈,别以为我丈夫死了你就能乱来了。”
楚徵还是笑嘻嘻的,他说什么都不恼,从口袋里翻出一颗柠檬糖递给他:“我不敢。吃完药忘给你糖了,喏。”
程确看着他,没接。
楚徵挑眉和他四目相对,片刻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柠檬糖剥开塞到程确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这辈子是赢不了你了……”
程确含了糖:“你怎么知道我吃了药?”
楚徵顿了一秒:“你自己听听你的声音,都成这样了你不吃药啊?我长耳朵了亲。”
“行吧,”程确撇撇嘴,抬脚往搬家工人相反方向走,“其实你不用特意来一趟啊,骨瓷杯那个事电话里就能说。”
楚徵没跟着他走:“那个等会再说。”
程确脚步一滞,心中隐隐不安,他扭头看向楚徵,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徵身上浪荡不羁的劲儿全收了起来,整个人有些阴沉地站在原地,看向他时的目光就像野兽锁定了猎物,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他的脖颈。
但程确还没来及说话,楚徵对上他的视线,又笑起来,不容拒绝地拉着程确的手,引着他往后走:“先来看看我的新家,给点软装建议。”
程确面沉如水,但不知怎么的,他的脚下意识的就跟着楚徵走了,似乎是不敢拒绝。这让他感觉很不好,好像回到了郑储事事想要控制他的阶段。
“别这样看我,笑笑嘛,”楚徵松开他,双手拇指搭在他唇角,向上提了一下,“我今天早上刚签完合同,马不停蹄就来见你了,别不高兴。”
程确眯起眼睛,打量了他片刻。
原以为昨晚那个人影就是搬到隔壁的新邻居,但如果这个人是楚徵,根本没有吓他的必要,楚徵也不可能在看到他的情况下装没看到。
那是谁?真的是人吗?还是他看错了之后产生的错觉?
程确心中的疑虑越发多起来,他拼命忍住心头激荡,扯出一个平常的笑:“签购房合同?”
“不是,”楚徵背对着他走到前面,“把我的店盘出去了,准备正式来这儿养老。”
“你还真是说到做……”程确摇头失笑,但不经意地一瞥,他看到楚徵鞋底的泥花,好几瓣,如果不是走路带起来,很难看清,他话锋一转,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昨天安全回去了么?”
“当然。”
这次程确没有很快开口,他低下头,看了半晌自己鞋底的黄色油菜花瓣,在楚徵走路间对比了一下,发现不只是像,楚徵鞋底的泥花百分之百也是油菜花。
程确说:“这地方外卖点不着,快递要等个几天,不见得是养老的好地方。要是想看油菜花,你家门口不是也有?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来。”
楚徵疑惑道:“我家门口?城里哪有种油菜花的地方?”
“是吗,”程确敛起笑意,语气倒是如常,“说不定你厉害呢?”
楚徵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他,随即想到什么,他先是看了眼右手边的大片油菜花田,又抬脚看了眼自己鞋底,倏忽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程确的额头:“看你这个阴阳怪气的样,我刚才帮着师傅搬东西蹭上去的,可是让你看见了……逮着机会就要嘲我两句,还行不行了?”
这个说法倒是能解释地通,程确耸耸肩,先他一步走进隔壁房子,还不忘回头调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楚徵被他的笑迷了眼,好半天才回神。小雀儿已经很久没这样对郑储笑过了,重来一道,能再看见这笑,就算每天拆东墙补西墙也算值了。
他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箱子上,快跑两步,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揽住程确的肩,全然没注意到程确竟然走进了他昨晚为了吓程确回去,仓促间站立的屋子!
窗台下那两个明晃晃的脚印此时像是巴掌,火辣辣的印在他脸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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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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