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下午拉坯课。

“揉面大家知道吗,”程确穿着围裙站在教室最前面,劲瘦的腰身被带子勒出线条,“揉泥的手法和揉面差不多,都是为了把空气揉出去,类似于做面包。”

他一边演示,一边教学,还时不时地走到学员身边检查一下泥的干湿程度。这一下午,只是学揉泥就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最后程确开了拉坯机器让学员们过了把手瘾。

这种事情上他一直很好说话的,用他丈夫的话说就是软包子,根本不会拒绝别人,就连当初答应郑储结婚也是不会拒绝被他赶鸭子上架了。

因此,他打开窑房门前,有些无奈地强调:“大家进去看看就好,真的不要乱碰任何东西,东西坏了还好说,受伤了可是要开车去城里才能看病哦。”

小麦跟在后面噗呲噗呲地笑,越看越觉得程哥这个样子像幼师,温柔耐心好脾气,眉眼间满是秀气,可惜喜欢男人,不然少说也是十里八乡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啊!

上午来的那位倒也不错,至少比郑老板好多了,不会随时用要吃人的眼神看程哥。

“程老板,你这儿装修真的很有个人风格,柜子、外面的壁画,就连窑炉都和别人家不一样。”

“这种是不是叫侘寂风啊,以前装修房子的时候了解过。”

程确听她们讨论,微微一笑,很有涵养地站在学员和窑炉之间。他像一只展翅的大鸟,试图用翅膀把人和危险隔开。

“这个我也不太懂,”他报赧地动了动腿,“当时是我丈夫装修的,他比较喜欢这种风格。不过,这间窑房的顶好像该修缮一下了。”

他话音刚落,学员们登时就大眼瞪小眼地住了嘴,从表情看大多有点破罐子破摔了——短短的一天时间,无论说起什么都和那位丈夫有关。这么看程老板应该也是不怕提起的,不然他怎么还能坚持住在满是回忆的房子里?

果不其然,程确说:“大家不用这样,店是郑储一手创办的,每个细节都凝聚着他的心血,”说着,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揶揄,“我不能抢功不是?”

“对喽,这种事情真的要自己想开嗦,日子还是照常过。”

“不知道怎么说,程老板你现在还年轻,就经营着这么大的店,俗话说的好,老公早死晚死不如现在死!”

“哎呦,你怎么说话的,人命的事情开什么玩笑……”

眼看着她们要吵起来,程确连忙插话:“别因为我的事伤了和气,那边有烧好的陶瓷,小麦带大家去看看吧,是之前学员的作品,还没来及邮寄。”

一群人乌泱泱地往前走,程确却没动,他看向刚才说“早晚要死”的女生背影,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莫名想到她和楚徵、和自己应该是一类人。

对他们来说,死亡并不是终点。郑储死了吗,死了。郑储还活着吗,活着——活在他的耳边,活在他们口中,活在万众瞩目的骨瓷杯里。

楚徵问他:“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那个骨瓷杯的釉色很有骨头的光泽,还想夸技术不错……你是用的什么釉拌的骨灰?”

程确缓缓抬眼,直觉告诉他这个话题不应该出现在两个普通朋友的饭桌上,难道楚徵是在试探什么吗?

“人吃人,猫当然也想吃人,”楚徵收拾好碗筷,站起来拿到洗手池边,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勾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那金色釉料算我送你的,程老板,当给祭品镀金了。”

程确一挑眉:“你怎么不害怕呢?”

楚徵拧开收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冲着程确挤挤眼睛,语气有一丝玩味:“我教给你的,我怎么会怕?”似乎是怕程确追问,他加重语气强调,“这不也是郑储不让你跟我玩的原因吗?”

如他所料,程确的注意力很快被后一句话吸引,他想问什么,但一瞬间涌进脑袋里的想法很多。譬如楚徵明明没有见过郑储,是怎么知道他对自己的强控制欲?再譬如楚徵究竟是在试探,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他看着楚徵的洗碗的背影,重新蛰伏下来,调动起面部肌肉,恢复成无懈可击的陶艺老师。这场关于亡夫和存在的话题无疾而终,两个人谁都没有从对方口中得到想听的真相。

程确悠然地想,至少楚徵提醒了他一件事,那只猫无论如何还是要找到。否则一旦有人顺着猫尸往下查,他的秘密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半小时后,程确端着碗例行走到油菜花田,把新鲜的饭菜倒进了下水道。这次他没再过多的停留,甚至没来及看到菜被污水冲走,就迎着夕阳回到院子里。

小麦搬着烧烤架过来,看着他手中的碗,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忍住,问:“程哥,你又去了?”

“嗯,”程确接过烧烤架,帮她搬到指定位置,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今天一直提到他,我也有点想了,去看看。”

“下次我陪你去,衣冠冢那边路不好走,咱们开小车过去。”

“算啦,”程确放好碗,走过来把烧烤炉组装好,拍掉手上的灰,“你们俩一见面就要掐架,你不喜欢,他也不高兴。”

小麦抿着唇,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有事情做,没人关注到他们这边,才压低声音问:“山区那边还是没消息吗?最起码要把尸体找到啊,不行我们再找救援队,搞得现在清明节只能祭祀几件衣服不像话。”

“再说吧,”程确用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擦净,“救援队进去也很危险。先不提这事了,你去把那个女生叫过来和我们一起生火吧。”

小麦循声望过去,发现下午在窑房说“早晚要死”的女生孤零零地抱着一袋子鸡翅在穿,其他学员都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仅看这个画面像是被排挤了,不知道程确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小麦点点头。

两个姑娘拎着烧烤工具过来,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恰巧照在程确头顶,映出毛茸茸的触感,更衬得他的颈和手腕苍白冰冷。

没等“早晚要死”开口,程确先笑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贾晓青。”

“晓青,小心,”程确把手中的碳夹递给她,“这几天你和小麦一起吧,她正跟我抱怨工作室除了老师就是男人,没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朋友能说说话。”

贾晓青一愣,下意识地瞪大眼睛,看了眼小麦,又看向正低头点火的程确,好半晌才点头:“行啊,谢谢啦。”

小麦在旁边嘟囔一句:“他们都多大年纪了还搞这一套,无聊幼稚……”

“咳,”程确示意她少说话,转而又对贾晓青说,“你别有负担,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的,现在网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男人只有挂墙上才老实‘。”

贾晓青看着他的笑脸,愣愣地问:“你们男同也有这种烦恼吗?”

“有啊,怎么没有,”程确失笑,火苗窜了起来,他猛地撤回手,“我面对的也是个男人。”

贾晓青豪爽地大笑:“那你现在算是到达终极目标了,有钱死老公。”

程确闻言,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很快低下头,掩盖住自己风云变幻的表情,表面上只是温和地应道:“可说呢,但是谁能嫌钱多?”

他和贾晓青相谈甚欢的画面被所有人看到了,当晚烧烤聚会开始前,学员中的议论已经悄悄从程老板其实跟姓郑的没多深感情,延伸到说不定就是程确杀夫继承遗产了。

但这些无稽之谈程确都没有理会,他越想越觉得楚徵中午的话像是根刺一样扎在他的手心,时刻提醒着猫这个隐患。然而猫消失了,李志德竟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的味道。

他借口从聚会上脱身出来,先去昨晚捉到猫的地方找了一圈,食盆里是空的,看起来小麦今天还没有补货。转身又回到宿舍,这次他甚至悄悄潜进了李志德的房间,依然一无所获。

程确皱起眉,原以为是李志德提前藏起来了,但现在看来他对李志德的判断没有错,就是个窝囊的中年男人罢了。问题是猫能被谁、弄到哪里去呢?

最后,他没办法,只能顺着自己今早的思路,去郑储身边碰碰运气。谁知道,还没等他走到油菜花田,忽然看见自己一直投喂的下水道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地上舔食着什么。

程确蓦地停下脚步,眼珠子都要飞出眼眶。这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了一颗爆炸前的炸弹,下一秒就会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带着脑袋都转不动了,硬生生屈服在郑储的“亡魂”之下,只有一个念头——乌鸦嘴了,男人挂在墙上也不老实。

程确慢吞吞地往前走,这时他的腿已经有些软了,一张脸在月光的映衬下全无血色,白得像雪地似的。他只是怀疑郑储鬼魂作祟,只是怀疑而已!并不是真的希望见到亡夫。

然而还没等他想完,趴食的影子忽然停下动作,扭头直勾勾地看过来!

影子躲在油菜花的阴影下,其实程确是看不清什么的,但他莫名就是觉得看到了郑储的眼睛,男人狭长上挑的眼睛里写满了邪气和冰冷,像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下一秒就要咬上他的脖子。

程确的脚步骤然凝滞,静静地和那道目光对视了片刻,倏忽面色古怪地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这样了都舍不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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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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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病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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