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就要开始决赛的现场录制，一群熬了三天的“尸体”先是被赶到化妆间，然后又被赶去了演播厅。
姜逢一夜没睡好，黑眼圈重得像是熊猫，但大家都没好到哪去，她倒也不显得多么突兀。
演播厅的位置已经排好，原定的二十名选手因为有一人被取消参赛资格，无论怎么坐都显得不那么和谐。
“要是我也退赛，是不是对称多了？”宁梦兰悄悄对姜逢说。
但姜逢没有理她，她微微垂着眼，茫然麻木地看着脚下，根本没听到宁梦兰说话。
一夜的转辗反侧没能让她想明白该怎么办，她依旧不知如何面对章泊闻，而在如此难解的问题面前，就连决赛的结果都没那么重要了。
决赛的录制非常漫长，从早上一直录到了天黑，才到了最终公布名次的环节。
前采时，导演照例问姜逢，对名次有什么期待。她想了很久，才答道：“没什么期待，无愧于心就好。”
决赛名次只公布前五名，第五、第四、第三公布后，姜逢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此时她已经不报希望了，毕竟她把组委会的脸按在地上踩，想拿名次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领奖啊！睡着了？”直到宁梦兰捅了捅她，她才猛然回神，看到大屏上显示着自己的名字和作品，上面还有两个银色的大字——亚军。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台，像是踩着棉花一样。
上来颁奖的是法国知名设计师露西亚，她穿着薄荷绿的西装套装，里面是花色衬衫，搭配的多层珍珠项链饱满又贵气。
如今她已年过七十，花白的头发烫着精致打理的卷发，她吻吻姜逢的脸，笑着对她说：“很高兴有女性获得名次，我很喜欢你的创意，也很喜欢你的穿搭。”
姜逢有些羞涩，笑着感谢了她。接过麦克，她又不知道获奖感言该说些什么。
她看着台下的观众和评委，又看了看身后的选手，最终看向一边微笑着的露西亚。露西亚朝她点点头，这让姜逢空悬的心稍稍落地。
“谢谢……谢谢各位评委的认可。”她犹豫着开口，“其实这件作品的诞生过程遇到了很多波折……”
她磕磕绊绊地发言，渐渐不那么紧张了。等到该感谢的人都感谢完，她的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作为决赛中为数不多的女选手，我很荣幸能获得这样的名次，但我同时也觉得可惜，如今从事女装的设计师依旧以男性为主。
“作为一位设计师兼女装店主，我要花大量时间在网上了解消费者的需求和喜好。我惊讶地发现，那些被最多人呼吁的诉求，反而是最被忽略的。比如货不对板，尺码越来越小，裤子的口袋又浅又窄，质量比同价格男装差。消费者为这些问题苦恼很久，但几乎没有设计师愿意去改善。
“我曾经认为这是设计师们的高傲，他们只愿意设计自己认为好看的服装，却忽略了受众的需求。但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设计出不合身不舒适女装的唯一原因就是，设计师是男人。
“所以我希望女性设计师敢于表达，敢于争取，我们和男性设计师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太谦卑了，谦卑到不敢喊出‘我是个优秀的设计师’‘我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所以才平白失去了许多本属于我们的机会。
“所以，我希望大家都更加勇敢，更加自信，更加‘不要脸’，也更有力量。”
姜逢的语气并不激烈，她平静地说完，又静静地将话筒还给主持人。
而现场的观众在片刻的安静后，爆发出巨大的掌声。掌声经久不息，甚至有人起立为她欢呼。
姜逢没有过于兴奋，她克制地点了点头，拿着奖杯坐回了座位。
“牛啊学姐，这稿子写的太厉害了，没看出来你不仅设计强，文学水平也不错。”宁梦兰吹捧道。
“没写稿。”姜逢淡淡说道。
她没做得奖的准备，自然没有写获奖感言。只是那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了上来，从进入这行起所受到的歧视、白眼、轻慢，一切的不看好全都涌了上来。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既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
在她之后，冠军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都显得平平无奇。在敷衍的掌声中下台后，他忍不住给了姜逢一个白眼。
姜逢大度笑笑，与他的小气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
录制结束已经是凌晨，姜逢拖着疲惫的身体一一告别，走出演播厅时，脚底几乎拖在地上。
“逢逢。”一道轻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抬头一看，竟然看到了章泊闻。
他怎么会在这里？姜逢没告诉他来接自己，就连结束时间也只笼统说成了今晚。
难道他竟一直在等？
冷风一吹，她的脑子顿时一片清明，涌起的感动也在风中消散。
一旦怀疑的裂隙产生，她们之间就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这是不是他的苦肉计？他是否在故意引起她的同情？还有多少次的“感动”是他的刻意为之。
章泊闻笑着朝她张开双臂，条件反射让她几乎想跑过去扑到他的怀里。他的怀抱看上去是那么温暖，那么舒适。
但她握紧双拳，克制住自己的脚步。
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过去，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接最优秀的设计师回家。”章泊闻并未觉得异样，他揽住姜逢的肩膀，将她半搂在怀中。
车子停在最方便的位置，车内空调早已开到最合适的温度，只等待着主人上车。车内的熏香是她最喜欢的无花果香，她喝惯的气泡水摆在手边，就连纸抽都是柔软的棉柔巾。
章泊闻打开收纳，拿出便携的卸妆湿巾和棉签，问道：“需要卸妆吗？”
一切都是完美的。完美得就像章泊闻其人。
完美不好吗？姜逢问自己。
若是她愿意长久地沉浸在这个梦里，那自然是好的。但如今她想要的是真实，她宁可要真实的一地鸡毛，也不要虚假的风花雪月。
就当她是多事，是闲得无聊，是不知好歹，但她也想得到一个真相，一个让她有知道一切后，还能有选择的真相。
“怎么了？”身边章泊闻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姜逢捏了捏眉心，掩盖住眼中的情绪，“就是太累了。”
章泊闻拍了拍自己的腿：“躺下。”
姜逢摇摇头，拒绝了。
而章泊闻却以为她是害羞，于是他升起了前后排的挡板，略有促狭地看着她。这样一来，无论她们在后面做什么，都只会看上去像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来。”章泊闻的语气温柔，仿佛在引诱她入梦。
姜逢就这样躺了下来，躺到他的腿上。章泊闻搓热掌心，轻柔地给她按摩头部。
他的手法很专业，力道也刚刚好，很快姜逢就在舒适中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车子早已停在家中楼下，司机不知离开了多久。章泊闻竟然一动未动，就这样等着她醒来。
姜逢醒来的瞬间就坐了起来。“几点了？”她问。
“快五点了。”章泊闻说，“你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姜逢按下车窗，才发现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东方的曙光朦胧，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章泊闻：“怎么没叫醒我？”
“看你太累了。”章泊闻道。
姜逢不知说些什么，她抿了抿嘴：“那回去吗？”
“你回家好好休息，我要出去一趟。”章泊闻说。
“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姜逢问出口后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习惯于掌握对方的行程。
“后天就回，”章泊闻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多补觉，都有黑眼圈了。”
“你注意安全，别自己开车。”姜逢也嘱咐道。
随后两人分开，姜逢上楼，章泊闻开车驶离。
她们就好像跳过了暧昧，跳过了动心，也跳过了热恋，从相识直接进入了老夫老妻模式。
直到现在，姜逢才意识到其中的诡异。
明明那么久过去，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感受到种种怪异之处呢？
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中，她拿出手机，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一个人。
“有空吗？我们见一面，有事要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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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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