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之深,恨之切。她忘不了裴松将他们之间的红线亲手斩断,又亲手把她推进十万深渊,继而冷眼旁观,不表露出一丝情绪。可她同样忘不了,这三年的温暖与安定是裴照给她的,十里红妆、夫妻恩爱,一切世间女子都想求的,裴松不愿施舍一分的,是裴照给她。那日夜的照顾,无言的陪伴,满心的担忧,仅此一份的珍惜,都是裴照给她的。
“月儿,这三年你为什么不找我。”
裴松开口,声音却带着哭腔。
“你知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寻你,我找遍京都,将周围的疆域翻了几遍就是找不到你。裴寂说你死了,我不信,我就知道我的月儿定然能活下去。”
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向前一步捏住云赊月的双肩。
“月儿,我后悔了。”
“你回来,重新爱我好不好。”
“我知道你嫁给裴照定是为了活下去,你与他两断好不好。”
“月儿,答应我,答应我吧...”
云赊月沉默着,裴松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只留颤抖的呼吸还声声入耳。
“王爷忘了,东宫的萧枝和早就失踪了,如今站在这的是羽王妃,莺时。王爷还请唤我一句弟妹,至于你说的月儿,早就死在了应国的灭亡里。”
“又或许,死在了五年前春和景明的选秀之日。”
他给她赐名,予她重生,可如今有他人为她换名,给她新生。
她不愿陷在回忆里,却终究不舍地频频回头,如今也该说个分明了。
“不...月儿...”
裴松一把将云赊月抱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逃脱,裴松都不肯再松手。他曾经松了手,一念之差,再也换不来她的回眸。
曾经枝头挂满杏花,今日明月终成奢望。
赊月,赊月。这月便成了裴松的可望不可求,成了他命中的一环,如既定好的一般闯入他仇恨荆棘的人生,点燃烛火,却幽幽不抬头。
云赊月猛地推开他,整理衣摆,语气里满含不耐:
“王爷,你想要的已经完成大半,何苦中途又来撩拨我。之玉温柔体贴,事事以我为先,若说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为我闯,有这样的夫君,莺时心满意足,反倒是王爷还深陷泥潭,强求一段早已结束的缘分。”
早已结束...
裴松怔怔地望着面前人,那坚定无情的神色恍若陌生。他从未见过云赊月这样看着自己,这样对自己说话,心痛蔓延全身,他只觉越想辩驳反倒越如被遏制住咽喉一般,只能生生将言语吞下,于是闭上嘴,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伸出手,却连影子也摸不到了。
无力地垂下手,向后踉跄几步,裴松方才勉强站定。望着早已空空的长廊,他心中万般苦楚,一瞬间,他觉得好恨。恨裴竹影的自私薄情、阴狠毒辣,将他的家族和母亲生生害死,让他终生与仇恨纠缠,让他夜不能寐,午夜梦回总回到母亲死去的那天,满是血腥气的大殿,和被父亲一剑穿心的母妃。
如果不是这一切,他明明可以安稳长大,站在光下遇见云赊月,相知相爱,相伴终老。这一切,都被那个虚伪的父亲,那伟大的帝王毁了,他毁了母亲的一生,又想毁掉儿子的,他无爱无恨,不配做丈夫,更不配做父亲。
可他偏偏知道如何疼爱裴照。
那个自幼洁净如莲花般长成的,他的弟弟。
裴松多想恨他,可裴照偏偏帮过他的母妃,偏偏满心认他这个哥哥。他一见那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桃花眼就在想,若裴照是自己的亲弟弟就好了。可惜命运似乎格外喜欢戏弄这个本就够悲惨的裴松,让他失去舐犊之情,却拥有兄弟之缘,让他得到弟弟的真心敬重,却又让心爱的女子投入他人怀抱。
他怎么能不恨。
裴照能不顾一切地为云赊月,还不是有一个好的出身,有无需计较代价的地位,和万人之上的皇帝父亲给他的唯一疼爱。
他原以为,这一生不过是傀儡般的复仇,待到天下尽入囊中,他便无愧母妃了。如今他凄凄惨惨地笑了,落得这般境地,越珍惜,越失去,方才明白,他不得不争,不得不杀。
云赊月,原本就和他是两情相悦,他们原本就该在一起。
倘若她不愿回到自己身边,那就只有把她强行留下,终有一日她会原谅自己的,到那时,无论是十年还是一生,裴松都会等。
等他报了仇,便能清清白白,无牵无挂地和云赊月在一起,他不会比裴照做得差的,他早就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上天留下的唯一珍惜他心疼他的人,他说什么都要抢回来。
‘月儿,再等等我。’
走出万寿殿,便看见等候多时的裴照,他不停地张望着,看着属实心焦。望见云赊月的身影,裴照终于放下心来,一刻不停地朝着她奔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夫人,春夜也有些寒气,切勿冻坏了身子。”
云赊月感受着裴照低头为自己吹热冰冷的双手,心中酸涩,不免亏欠。
“之玉就不问我,这么久去了哪,见了谁。”
眼前人却只是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揣在怀中,稳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夫人想去哪便去哪,想见谁便见谁,为夫只管站在原地等着夫人和我回家。只要夫人会回来,无论多久我都可以等,半个时辰等得,半生,也等得。”
云赊月低头笑笑,眼眶一瞬湿润,直到在马车里安稳坐下才恍然发觉。只是还未等她做出反应,裴照便先一步为她拭去眼泪。那温柔的笑意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一切不过是寻常,不必感动,不必哭。
得夫如此,再无他求。
回到瀛洲后,云赊月还总会想起万寿之日的事情。
想起裴寂表现得那样情真伤怀却始终没认出自己,裴松不发一言却早已明了眼前人是谁,数载喜怒早已烟消云散,留下的便只有想记住的人。
“夫人,我们要换个地方生活了。”
裴照面色沉重,从未以这样谨慎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云赊月愣了一下,牵着裴照缓缓坐下。她能感受得到,自万寿节回到京都一次后,裴照便有些忧郁,她从未开口问,也是在等裴照自己消化好情绪再一一道来。
“那日万寿节大哥同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能感觉到朝堂有变,父亲还莫名赐你国君不可违背的证物。羽朝,或许要变天了。”
云赊月听得心下打了一个冷战,她比裴照更早就知道有此一遭,却不曾想着一日到来之时,自己仍旧无法接受。
裴照不是不知道,太子与帝王不合,二哥早已对高位虎视眈眈,他这么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想要维持着表面的一团和气,毕竟面对父亲和兄长,他谁都不想失去。
“我们去哪。”
裴照将云赊月揽进怀中,一下下轻抚她的背,似乎是一种安慰。
“离开羽朝,去一个不会被政变干扰的地方。”
“枝和,你愿意同我走吗。”
还是,另有担忧的人呢。
怀中人伸出手环住他,是安抚,也是默认。
“之玉,你我是夫妻,你去哪,我便去哪。”
几日后,二人暗中吩咐人收拾好了赶路的行囊,万事俱备,只待入夜后出城,此时距离万寿节已过去了数个月,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午夜来临,黑纱笼罩着整座瀛洲城,探子匆匆来报。
“王爷、王妃,京都乱了。”
二人惊而站起,双双等着来人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携三万精兵围了皇城,兵谏陛下让位,慎王殿下也带了精骑入城,两队人马与陛下的死侍暗卫打斗不休,皇城里已是一片血腥。”
裴照牵起云赊月的手,步履不停地朝前走着:
“备马车,即刻启程。”
二人上了矫撵,只有几个侍卫带刀护送,一路摇晃疾驰到了瀛洲城门,只差一步便可出城,出了城,也就是离开了羽朝的地界。
“等一下。”
云赊月抬起帘子,二人双双向外望去,那是沉睡着的瀛洲城,这里面,有无数的瀛洲百姓。此刻正是人们睡得正深的时辰,京都的兵戈战火他们全然不知,可不知何时便会蔓延至此,吞噬祥和的梦。
入冬了。
云赊月的眼中再没有比此刻更坚定的神色,她回过头,正与裴照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对视,相顾无言,心早已相认万遍。
“之玉,我…”
话未说完,裴照伸手将她抱紧,闭上眼,深深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轮廓,她的心跳呼吸。心中万分不舍,可他与云赊月的心一样,他亦不甘。
“去吧。”
云赊月不可置信他竟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二人拥抱着的手分开,再看去,双目皆是泪。裴照身为一国王侯,受百姓供养,就要尽王侯之责,云赊月心中有执念未解,身离得了瀛洲,心却依然有一部分被遗落在京都。他明白的,他们都明白,所以必须要完结这未了的重任,不能逃,不能贪生,不能自私。
“我会守好瀛洲,等你回家。”
裴照独自下了马车,路途不远,可他只能送到这。
在这样的时刻,他先是羽王,才能是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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